现在,心有些累的白灵,很想问叶凤泠,有没有真心当她是朋友。
叶凤泠盈盈望来,没有着急回答。
白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开始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又好玩。后来咱们遇到那些多危险,你一直也没有丢开我们,我很感动的。这次来芷园,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苏世子不一定愿意管我和我哥。可是……就算这样,你都不愿意同我倾心相交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出身商贾,不……不配……做你的朋友?”
白灵说不下去了,她背过身体,用袖子擦了擦脸。
叶凤泠全然懵住,绞着帕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只算计着不想泄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此时此刻面对的那颗真诚之心。她望着白灵的背影,神色几变。
不远处的月麟,看到小姐和白小姐停下来,忙拦住丫鬟们,静立等待。
叶凤泠拽了一下白灵的袖子,被白灵抖开。
又听白灵沉声道:“你知道么,那日我去找陆公子,说你坠水之事有蹊跷。陆公子听了二话不说,就带我去蒋家大船。我们都为了你的事,如此这般,可是你呢,连跟我们说句实话都不行。柳叶,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叶凤泠盯着白灵发鬓上的银饰,怔怔很久,目色幽深,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不是的。”
“噢?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姓甚名谁,来自何方?若我所料不错,你当是个千金小姐吧,那种眼睛高高挂在天上看不起我们这种土包子的千金小姐!”白灵忽地转过来,瞪着叶凤泠,眼圈红红的,煞是可怜。
灯光火影,分不清人脸。
想不到,最终解开叶凤泠七窍玲珑心机的,竟是不屑耍手段的青涩白灵。所有的心防在这一刻被暂时卸下。
叶凤泠分辨不清心底悄悄爬出来的那抹酸酸涩涩是何,这种情绪长了腿儿,似乎爬离开她的生命中很久。现在,消失不见的感觉重新出现,也许,这便是真诚的力量吧,她对自己轻声道。
叶凤泠上前拉住白灵的手,使劲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不把你们当朋友。白灵,我不说是有我的苦衷。在我看来,身份这个东西,没有那么重要。更多时候,它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过去的符号。这段时间,和你们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光,真的,最最快乐轻松。”
白灵使劲咬着唇,白着脸:“你觉得不重要,是你觉得,可是你从没有从我的角度想过!我连给我娘写信介绍你,都不知道怎么写。从小到大,我遇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实心人,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复杂、这么反复无常、这么……这么讨厌!”
白灵甩开叶凤泠的手,蹲了下去,埋着脸呜呜哭起来。她哭的很伤心,和讨要糖果失败的哭泣决然不同,是少女心事无人知的委屈与茫然,化作眼角泪珠,不停地涌出,成线成河。
叶凤泠屈膝蹲下,抚上白灵的背,放柔声音,缓缓道:“我叫叶凤泠,京都人士,在家中行三,别人都叫我叶三小姐,亲近的姐妹会叫我阿泠。我祖父是一等忠勇将军叶栋,不知你听过没有。这次会遇到你们,实是因为我要回苏北探望生病的外祖父。这就是我的来历了。你瞧,它们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都是祖辈的荣光,而我,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姑娘,也有烦心的事,也有难言的苦。”
“白灵,我最开始不告诉你们,就是因为如果我的身份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那我就会即刻陷入危险。叶府是不会允许一个家族小姐游走在江湖之上的。这次我的坠水,就是最好的说明。我怀疑,那一夜的刺杀,由始至终,根本就是针对我的。”
听到抽气声,白灵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叶凤泠,憋着嘴轻轻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凤泠伸手指戳了戳她的红鼻尖,柔柔地笑了,指着不远的一棵粗壮的梅花:“看见那棵梅花树了么,我问你,它会在乎别人是不是把它看成稀世珍品么?你会关注它到底值多少银子?不会的,那是花房匠人和管家关心的事。咱们看到的,就是它秀美绝艳,它芬芳扑鼻。所以,你来自商贾之家这件事,从来就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相反,我反而羡慕你比我更自由、更开心,你还有一个处处以你为先的哥哥。”
白灵脸颊生红,抢过去叶凤泠手里的帕子,揩揩鼻子,满意哼道:“呃……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原谅你了。你叫阿泠是吧,我以后就叫你阿泠。放心,当着外人,还是会叫你柳叶的。”
叶凤泠和白灵重修旧好,欢声笑语往回走。
走着走着,白灵听到叶凤泠幽幽叹息一声:“白灵,你刚刚哭,不光是因为我不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白灵背脊顿僵,大脑空白了一下:“呃?”
叶凤泠歪着头,笑眯眯:“什么叫你们会这么复杂、这么反复无常、这么讨厌?这个你们是我和谁呢?”
面上残存的红晕遽然褪去,白灵僵硬地走着,生生硬抗了一路,直到回到屋里,月麟端上叶凤泠的药才解救出水深火热中的她。
白灵悄没声地向外挪,身后端坐喝药的叶凤泠仿佛学堂板面的夫子。不料,距离门口还剩几步的关键时刻,她还是被叶凤泠叫住了:“我都告诉你那么重要的事了,你真的不告诉我么?那你有没有真心把我当朋友呢?还是说,就是觉得我是个玩伴?”
不敢置信地回头,白灵见鬼一样:“你干嘛学我讲话?”
叶凤泠放下药碗,站起来,仰着脸轻哼出声:“许你挥着友情大旗套我的话,就不准我也来套套么?”
白灵眸光闪烁,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耷拉着脑袋,走到叶凤泠近前,悄声:“你让她们都出去。”
叶凤泠挥挥手,打发干净屋子里的丫鬟,又让月麟去门口守着,这才支着下巴坐去椅子上。嘴巴里残留着汤药的苦涩,叶凤泠左右瞟了瞟,拈枚杏脯扔进嘴里。
“呃……你说,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有什么不同?”白灵红着脸问。
叶凤泠想了想,摇头,这个问题突兀且没有前后文,得再听听。
“你有没有过喜欢上一个以前很讨厌的人?”白灵继续问。
唔,叶凤泠有点儿明白了,继续摇头。
“那你总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吧,别告诉我你和苏世子没关系!鬼都不信!”白灵恶狠狠道。
叶凤泠仰目,只轻飘飘说一句,便让白灵眼睛猛然瞪溜圆。
她问的是:“是蒋奉奉么?”
自从那日洛水泛舟,两个人就有些奇怪。蒋府大船上,蒋奉奉主动提出要教白灵射箭,却被一向贪玩的白灵拒绝,叶凤泠当时便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点儿意思。后来发生蒋奉奉救下白灵,又告诉她来找自己,叶凤泠几乎可以断定,蒋奉奉对白灵有意。
现在白灵明显心思浮动,难道小妮子春心萌动了?叶凤泠一个激灵。
白灵先是羞恼、继而踌躇、最终失落叹息:“你也看出来了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要回家了。”
白灵其实在蒋奉奉把她从那些江湖草莽手里救出来后,就不讨厌也不怕他了。后来,她和白奇在了了心等芷园消息时,蒋奉奉悄悄差人送回来了白家两个死去武士的尸体,让白灵更加感激他。
让她寝食难安、心突突的,是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好几个夜晚,望着帷帐上映出的影子,白灵都在假设、思忖。可无论她怎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蒋奉奉的行为举止就是单纯救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新一轮假设。她想,自己真是魔障了。
叶凤泠无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案几:“看来你对蒋奉奉也不是全然无意。”
白灵脸一红,很尴尬,她立刻分辨:“不不是的,我就是觉得他很奇怪,让人看不透看不明白。不知道他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呢?”
大多数的男女之情都始于好奇,这话还是纨娘对叶凤泠说过的,被叶凤泠奉为经典。她见白灵自己在哪里说了半天车轱辘话,头都痛了。砰砰砰三下,她敲着案几,震得白灵干瞪眼:“干脆这样吧,咱们把他约出来,试上一试,便都清楚了。”
白灵略有羞涩,不太确定问道:“这种怎么试?”
须知,在白灵不长的人生阅历里,西南地区民风淳朴、人们性情直接开朗,情哥哥情妹妹们一般看对了眼儿,几首歌就定了情。若是不喜欢,也多是直言相告,一拍两散,各自再去寻找心仪之人即可。
关于蒋奉奉的事搅得她好几日都不能好好睡一觉,她也想赶紧弄明白,才能安心上路回家。
良久,叶凤泠才开口:“咱们好好计划下……”
第二日,不待叶凤泠叫洗砚来安排,就看到纨娘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脸惊慌:“掌柜的,你快去看看,白奇要去找苏世子拼命呢。”
这还得了!
叶凤泠带着月麟,杀到了白灵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