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召集这些人来洛阳府,主要是清点核算一些关于番波斯国走私案以及萨瓦克的情况。派来协助巡按使的陈楚陈大人见人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诵读文书,又简单通报了一番查封情况,然后翻开册子,按名字叫人回答问题。
问的问题都很相似,大部分围绕品香大会、向府以及日常生意往来时和番波斯国的接触等等。
叶凤泠扫视一圈,发现她很感兴趣的者者居掌柜不在,心里升起疑惑。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问到,问到白家时,白奇起身回答,陆家则是陆二叔回答的。陆羽筠和叶凤泠一直坐着,没有再交谈。陆羽筠看到叶凤泠一动也没动案几上的茶盏,垂下眼眸,招手叫小厮过来。
过了一会儿,小厮提着一壶新泡的温热花茶碎步跑来。
陆羽筠接过,重新换了茶盏,体贴地给叶凤泠倒上。
叶凤泠摸摸裙下微凉的小腹,脸上有些发红,轻声道了句谢,伸手端起茶盏喝了。
“哐当——”主座上传来清脆响声,把正在专心问问题的陈楚吓了一大跳,他忙回头看,一直懒洋洋的苏世子,唇角挂着冷冽如霜的笑容,眼睛紧紧盯着一处,手里的茶盏被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
见苏世子半天也没动,陈楚只得回过头继续问问题,轮到江南含香馆柳叶了。
陈楚看向自刚进门就俘获了绝大部分人目光的绝色女子,迅速打量几眼,心中被美貌折服,面不改色问道:“柳掌柜,你同香玲珑的佟掌柜是不是旧识?”
叶凤泠觉得这个陈大人看自己的眼神略为古怪,她却只是抿嘴轻笑了一下,装作不知:“以前因为生意,打过交道,点头之交。”
陈楚快速问道:“何时何地的生意?”
叶凤泠想了想,斟酌开口:“含香馆在京都有分店,佟掌柜曾想收购,被我拒绝了。”
陈楚有些惊讶,让旁边记录的赶紧记下。他举着手里的册子,准备翻到下一页,不想身后传出青玉撞击般朗朗声音:“我好像听到柳掌柜喊了向天歌师父。”
陈楚:嗯?他扭头望过去,那个慵懒清华的世子爷,面如雪玉,衣紫袍、登玄靴,头上插着白玉发簪,垂着眼皮,手指还有节律地敲着案几,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陈楚没有入山采香,并未目睹叶凤泠和苏牧野之间的事,其他入山采香、见识过叶凤泠追着苏牧野跃崖坠河壮举的人们,皆瞪大了眼,内心八卦意烈火熊熊。
叶凤泠:“……”
她涨红着脸,瞟了一眼苏牧野,心口不由自主地跳一下,她看出他眼底隐有青色,即使如此,哪怕两人置气,她都要承认他的俊美风华。
心里一横,叶凤泠点头:“嗯,向天歌是我师父,对了,这样算起来,千毒岛大弟子季阳,也就是千毒千佛手王琪的师兄,算得上我师公呢。”
这话一出,白灵、白奇、韩桃戈都侧目。
陆羽筠咳了一声,似乎强压下脱口而出的笑声。
陈楚撇着嘴,搓着手,这这要怎么记呢?
叶凤泠把头一偏,一汪泉水似的眼睛望了过去:“向天歌不是已经被特赦了么?当她的徒弟有什么问题么?”
陈楚讷讷,觑苏牧野,等他的示意。
苏牧野眼皮微撩,墨玉一般的眼珠子盯着叶凤泠,她这般有恃无恐的姿态,让苏牧野嘴角扯动出一个冷笑。
苏牧野凉声:“向天歌是向天歌,你是你。天山空影谭绎,熟不熟?”
叶凤泠惊觉他在跟她说话,心中奇怪,这人不是置气么,怎么还跟自己说话。她抬头,看苏牧野冷淡的眸子盯着她,心里一动,马上腰杆挺直,不卑不亢:“不认识。”
得到这个答案,苏牧野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淡声吩咐陈楚记录。
他从她身上扫过的眼神并没有多少情绪,平平静静的,看她跟看别的人没什么两样,叶凤泠咬了咬唇,心里发酸,眼中又要有泪意夺眶而出,她才不要让苏牧野看自己笑话,别过脸,瞧去另一边。
叶凤泠的另一边,坐着的就是陆羽筠。
眼尾不易察觉的一抹飞红被捕获,陆羽筠顿时只觉心里面像是灌了海水,冰冰凉凉的一片。良久,他长叹一声,怅然若失,又提壶为叶凤泠倒满茶。
叶凤泠不知,她扭过脸后,苏牧野那垂下的眼睛便抬起,继续看去一个方向。浓睫之下,目光幽幽地望着那莹白娇嫩的侧脸——一夜不见,她似乎有些憔悴,眉头蹙着,隐约忧郁意味弥漫……好似为了他而伤身辗转似的。
但是他问过盯梢保护叶凤泠的神机影卫,神机影卫说叶三小姐吃的好睡得好,昨夜还有心情去吃了个路边摊。
跟压根儿不在乎他是不是愤怒、是不是伤心一样。
再一想到,花桃儿、也是谭绎,又一次逃出生天,苏牧野的目中之光压得更深了,阴鸷丛生。
问过话,叶凤泠迫不及待走到屋外,总算摆脱了苏牧野,她身子一松。接着,余光看到苏牧野侧头对陈楚耳语数句,陈楚望了她一眼。
叶凤泠美目瞠起、心生警惕。
只见陈楚径自朝她走来,到面前一板一眼道:“柳掌柜,有人要见你,麻烦跟我来。”
叶凤泠忍不住瞟了屋里一眼,昏昏沉沉的暗影让人辨不清里面人神情,她只得朝白家兄妹和陆羽筠交代一声,跟上陈楚。
陈楚伸手拦住叶凤泠身后月麟,示意只能她一人去。
叶凤泠当即冷哼一声,率先行在前。
被陈楚领路,叶凤泠在洛阳府中穿梭,最后进了一道门,又一道门,来到洛阳府牢狱门口。
与卫州城牢狱相比,洛阳府牢狱简直可以用奢华来形容。宽阔的大门、锃亮的刷漆、夹棉的囚服,叶凤泠路过一间间牢狱时,看到里面的犯人躺在用桔梗杆扎成的草席子上,哼着小曲晒太阳,暗自琢磨:人比人,气死人,牢狱比牢狱,气活死人!
行到靠里的一间牢房,陈楚停下了,示意狱卒开锁:“柳掌柜,佟掌柜点名道姓要见你,给你一刻钟,请吧。”
佟掌柜住的这间牢房,条件不差,窗口开的略大,阳光洒落到草席上,折射出闪闪烁烁光亮。
草席上躺着一个穿囚服的女人,正是佟掌柜。此时此刻的佟掌柜,没有了曾经的富丽妖娆,曼妙的身姿在灰扑扑的囚服下,难辨其形。
叶凤泠看到这副情景,心里叹了口气。
恰逢小小窗台上飞落一只小麻雀。麻雀跳来跳去,朝牢房里探头探脑,似乎有些奇怪,这间空置许久的牢房,何时住进的人。
佟掌柜目视窗口小麻雀极久,挣扎对叶凤泠说道:“能不能麻烦柳掌柜扶我起来。”
叶凤泠微微一笑,道声好,双手扶持着她坐了起来。
扶佟掌柜过程中,叶凤泠初初看了一眼,宽大囚服之下,大部分皮肤黑紫一片,很多地方都在溃烂化脓。她心下有些吃惊,面上不动声色。
佟掌柜被叶凤泠扶着坐定在靠墙一侧,暖暖阳光让佟掌柜有些舒适地笑眯了眼。
白云悠悠、干燥清冷,除了鸟鸣啾啾,只有风呼呼吹着的声音。
人往往就是奇怪的动物,叶凤泠越是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好奇,佟掌柜越是想直挫她锋芒。品香大会前后诸事,佟掌柜从头到尾经历,包括当时叶凤泠随苏牧野坠崖落水,她也已经弄清。
佟掌柜暗暗唏嘘嗟叹不已,对叶凤泠又恨又妒、又羡慕又佩服的情绪复杂难解,心里的雪水差不多就要满口喷泻。
最令她如鲠在喉的,是叶凤泠对苏牧野的想法。
佟掌柜盯着叶凤泠看了半天,打定主意后说道:“柳掌柜,咱们很有缘。就冲这个缘分,有件心事我一定要说给你听,不然我喝不下孟婆汤。”
叶凤泠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佟掌柜动静,听到她开口后想到官府对走私番波斯国商户的刑罚……平静的应了一声:“佟掌柜请讲。”
“我着实倾慕苏世子至深,让我为他去死,我都心甘情愿。”佟掌柜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目光有些紧张地看着叶凤泠,发觉眼前之人纹丝不动扫视一圈牢房外面后,不禁心下有些怅然。
叶凤泠看了看牢门,目光落到佟掌柜靠着的这面墙上,眼里闪过疑惑,这墙看着和别的墙不太一样……
“柳掌柜,你真是……”佟掌柜咬了咬牙,恨恨说道:“苏世子既是真心喜欢你,你为何还要为了谭绎那个蛮夷人伤他的心,摊上你,苏世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呃,嗯?”叶凤泠初闻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心里的小人砰地蹦起三丈高,她轻轻一笑:“那你对我说说,苏牧野是怎么个好法?”
佟掌柜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低头凝视着自己动不了的膝盖,面上升起了一丝羞赧。叶凤泠心底嗤笑,嘴上道:“让我猜猜……因为他为你保守你和秦奋的事,因为他为你单独安排了这么一间牢房?”
佟掌柜大吃一惊抬头。
叶凤泠淡淡笑出声:“瞎蒙的。”
佟掌柜剜她一眼,而后低头,面容上浮起一层旖旎之光,看似在细细回味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