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可找到你了!”从来桀骜不驯的千毒千佛手王琪,此刻泪光噙在眼中,点点滴滴如湘竹泪,扑入季阳怀里。
“师兄,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啊?你知不知道,师父他……他已经不在了啊!”
骤闻此声,季阳傻傻僵住,他满心茫然,不敢置信。望着怀里苍老如老妪的王琪,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千毒岛上的日子。
那是他最心无旁骛的时光,也是他年少轻狂的岁月,是什么让曾经娇憨天真的小师妹变成了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头,又是什么让他以为永远逍遥于千毒岛上的师父溘然长逝。
季阳愣愣地看着哭地肝肠寸断的王琪,好半天没有言语。
“师父什么时候走的?”季阳终于开口,沙哑着声音问道。
“半年前,师父走之前拉着我手,让我一定找到你,带你回去接管千毒岛。师兄,跟我回去吧。你想治香就治香,想炼毒就炼毒。师父,师父他见不到你,死不瞑目啊。”王琪眼角氤氲,泪意模糊,目光灼灼。
季阳眼含悲痛,无声地望着王琪,并不应话。
不提四周众人听到千毒岛的千毒圣手已经死了的震惊,他们看着被王琪抱住痛哭的季阳,惊讶连连,这就是千毒岛的大弟子啊,不对,当年传言,千毒岛大弟子叛逃出岛,不是拐着向府的小姐私奔了么?
啊——众人的嘴大大张开,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和八卦震得天灵盖嗡嗡响。
难怪刚刚向老爷和季阳之间火药味那么浓,难怪季阳也会用凌虚幽昙香液救人,原来他们是那对“没见日光”的翁婿!
“小琪,此事过后再议,你先起来。”季阳扶王琪坐上轮椅。
一向行事怪异、从不做女儿态的王琪,一反常态,攥着季阳袖子不松开:“师兄,你若不应我,我就就……黏在你身上。”
身后的纨娘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地上,谁谁来告诉她,这还是那个冷言冷语、孤僻耿介的王琪么?
众人抚着胸口,安慰各自小心肝儿时,从门外跑进来四个人,确切的讲,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当先一人,素衣素裙,寡颜无粉黛,苍白着面孔,一双苍穹般眼眸不复冷静克制,她漪漪如风跑进大厅,快速在大厅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待看到季阳,神色一松。接着看到季阳怀里的王琪,身形顿住。
紧跟着她跑进屋的女子,清瘦袅娜,花容月貌,上身着素色交领窄袖短袄,束着一条秋香色和杏色双色湘裙,头上只插着一根莹白青玉簪,容色昭昭,潋滟生辉,逶迤如云的进了屋。
最后进来的一男一女,男子瘦弱瑟缩,读书人打扮,进屋就站去角落里,不再吭声。女子全身华贵富丽,插金簪、着金履,浓妆艳抹、香气撩人。
一前一后进来四人正是向天歌、叶凤泠、秀才和向夫人。
和苏离分手后,叶凤泠带着秀才,原本已经来到会客厅门口,才要趁乱进门,不想自草丛里嗖嗖飞出来好多个劲装大汉。
叶凤泠赶忙拉住秀才,一同藏到了门口柱子后。
她们眼见会客厅门窗都被关上,心知一时半会儿进不去会客厅了。
无奈下,又翻出向府舆图,叶凤泠眼前一亮,看到舆图上写着的几个大字——向天歌闺房。
向师傅的闺房,就算没有向师傅,去看看,没准儿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叶凤泠毅然决然穿回廊、绕庭院,几步溜去。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向天歌闺房里见到了向天歌!
立在窗外、看到熟悉剪影的叶凤泠使劲拍了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到底怎么回事?”
见到叶凤泠的向师傅同样大感意外。
她告诉叶凤泠,当日被人捉走后,还以为肯定凶多吉少,没想到捉她的人并不伤她性命,只逼着她交代炼制凌虚幽昙香液和使用的方法。向天歌不说,那些人就把她锁到了向府闺房。
接连几日,日日都有一金褐发碧眼的男子来寻她说话,邀她看星星看月亮,除此外,并不为难于她,让向天歌好不疑惑。
今日,褐发碧眼的男子没来,天天看管她的劲装大汉们也跑了,向天歌正想走出闺房,好巧不巧迎上叶凤泠。
向天歌本来并不想跑,只想等品香大会事了、向老爷放出季阳后再离开。
突如其来的叶凤泠打破了她的平静。
叶凤泠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自己经历,向天歌听闻季阳已经被救出来,再也坐不住。
向天歌颇看不惯叶凤泠身上的装扮,翻出来她年少时的衣裙催着叶凤泠换好。
师徒二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撞上来给向天歌送饭的向夫人。
向夫人看到叶凤泠,愣了愣,她想起来这个姝容绮貌的姑娘一直跟在阿筠身边。
叶凤泠面色一变,手摸去腰间百花香囊,被向天歌按住。
“娘亲,我要去找季阳,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不然我就一辈子都不说凌虚幽昙的秘技。”向天歌淡淡说道。
向夫人美目翻起,呵呵一笑:“天歌,我是你亲娘,你威胁我?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在这里住着,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我闺女。放心吧,你若真敢一辈子不说,我们就把季阳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向天歌闻言大怒。叶凤泠抢先开口:“向夫人,现在先不说这些。会客厅正是一锅乱粥咕咕煮着,我想您不会不知道。来之前,我看门窗紧闭,只怕里面伤亡惨重。咱们几个与其在这里磨叽,不如先去看看情况?您看,那些看着向师傅的侠士们可都不见了……”
言下之意,小喽啰都跑去支援了,您就不关心谁输谁赢么?
这话一出,向夫人眉头蹙起,她扫视了一圈,脸色变幻,放下吃食,也不理向天歌,扭着腰肢朝会客厅跑去。
叶凤泠拍拍手里残余的香粉,从百花香囊里摸出来两颗细小珠粒,递给向天歌和身后秀才:“解药。”
就这样,他们几个人前后进会客厅时,恰逢先前场景。
跟在向天歌身后的叶凤泠,一进屋顾不上其他,看到紧紧攥着季阳衣袖、还在垂泪的王琪,眼皮子就跳了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知道王琪心心念念要找的师兄就是季阳开始,叶凤泠就在沉吟。
昨夜救出季阳,她原本要把此事告诉苏牧野和季阳,没想到还不等开口,就被点了睡穴,一梦到天亮。
叶凤泠望望那边师兄妹深情厚谊,看看这厢自家师父酸涩踌躇,禁不住扶额轻叹。
四周观众也一个个拭目以待,向府大小姐来了啊,女主角上场,好戏开始喽!
是多情女怒怼苦命师妹夫妻重修旧好,还是冷面小姐情牵千毒娘子二女共侍一夫?
向天歌停顿后,若无其事走到季阳和王琪跟前。她先朝季阳淡淡笑了笑,轻声:“你没事就好。”余光瞥到他断指处,只觉心如刀绞,眼角湿润。
季阳才要说什么,不妨向天歌扭过脸,不再理他,垂首深深凝视王琪,半晌长叹出声:“小琪,这些年苦了你了。”说着,还伸手摸去王琪头顶,也不管王琪那干枯凌乱的头发,轻轻揉了揉。
王琪先是满目怨怼、仇恨地盯着向天歌,看她又露出那副冷艳清淡神情,心下鄙夷。正要出口讥讽,就感动头顶一热,她整个人僵化如泥塑,心中多少年凄风苦雨的悲怆铺天盖地袭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摸过她的头顶,很久很久,没有人说她苦了。大家见到她都是四散逃开,说她毒说她狠、嫌她丑嫌她脏。
眼泪朦胧,王琪闭上了眼睛,同时松开了攥着季阳衣袖的手。她坐在轮椅上抬头望了一眼向天歌,久久之后,沉默地自去一旁。
不提这边三人之间尴尬气氛,那边随着向天歌和叶凤泠一同进来的向夫人,看清厅中场景,怛然失色。
向夫人花枝乱颤、腰肢轻摆扑去一个人身上,众目睽睽之下,脸上绯红一片、涕泗横流:“你怎么样?别吓我啊,天歌,天歌,你快来救救他!”
她的举动,让在场数人脸色悚然一变。
——一直作为“沉默者”的香中女仙,怔忪缄默。
——中了毒的仁者脸上闪过厌恶。
——倒在地上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的向老爷脸色铁青,冲冠眦裂。
向夫人扑着哭的人,并非向老爷,而是靠在谭绎身上的仁者!
众人目光交接,心底暗暗思忖,向府的戏还真是足:向夫人同仁者……向老爷好生心宽,为了加入萨瓦克,能忍人所不能忍,佩服!
被哭得天崩地裂的向夫人烦的不行的仁者,抬腿把向夫人踢去一旁,借助谭绎,站直身体,冷冷道:“苏牧野,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自叶凤泠进来,苏牧野目光就一动未动地盯住她,见她又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轻哼,待看到她立在那里听到仁者开口,目光却落在仁者身边时,眼眸不由一沉。
苏牧野右手微扬,一掌切向了身侧高台。簌簌几下,一根牢固不可摧的五彩琉璃柱即刻化为齑粉。众人惊呆间,只闻一道冷森森的语音响起:“我猜你一定还在想翻盘吧。今日我心情好,给你讲个故事。自去岁至今,国朝内一共新开了一千二百七十三座钱庄,取名德胜、德赢、德光。在此之前,数年时间,国朝里大大小小还有五百二十一家香粉铺、茶叶铺和瓷器铺陆续开张。这些钱庄和铺子,从经营者到所有者,在今日申时,将全部被查封羁押。所得赃款赃物全部充公。对了,还有两家常年和番波斯国暗中往来的镖局,也被查封了。”
苏牧野低头想了想,抬头朝面如土色的仁者和谭绎咧嘴,露出闪闪白牙:“你肯定在想,没事,还有阿芙蓉呢。既然连你们在国朝疆域上行走路线都清楚了,按图索骥,寻找阿芙蓉,还不是手到擒来?估摸着这回大概要收监上千号的走私犯人呢,真有些担心牢狱会不够住。不过不怕,番波斯国人一向志存高远,挤些苦些没关系的。”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长身玉立的苏世子和穷途末路的仁者,发觉苏世子越说眼睛越亮,仁者越听面色越苍白,全部听完后身子剧烈颤抖。
如果说苏牧野的这些话,别人可能难以全部听懂,那么叶凤泠一定听明白了。番波斯国历时数年、暗中筹谋的宏图大计,被苏牧野一锅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