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供狱卒休息和值班的门房里,大头哥和圆脸狱卒正在组织一场卫州城狱卒喝酒吐槽县令大会。
缺了一角的破烂木桌上,七七八八摆着几个菜碟子,上面还放着好几坛酒。酒坛已打开,酒香四溢,像一根根羽毛挠着狱卒们的舌头和肠胃。
“大头哥,难得见你拔毛请哥儿几个喝酒,出了啥事?”一个狱卒夹粒儿花生米,嘬一口酒,问道。
大头哥抿着嘴,皱眉,痛心疾首:“以前总想攒银子往上活动活动,谁知道刚得到消息,调去县衙大堂的那货是知县三房小妾娘舅小姨子的堂弟!我算看明白了,与其等着孝敬上头,还不如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呢。”
狱卒们皆顺势长吁短叹一番,起哄笑道:“县老爷的手,好过牢狱的狗,说的就是咱们。要是能去县衙大堂里待着,谁愿意在这里跟这群死鬼混着。想往上走,没问题,关键是知县大老爷小妾忒多,亲戚忒多,排不上号啊。”
大头哥听了哈哈大笑,赶紧给这些狱卒满上酒。
正喝的酒酣面热,一个狱卒忽然揣起手,眯着眼,嘿嘿笑数声:“你们注意没,新关进来那个柳叶,长得真不赖,嘿嘿。”
其他狱卒细细思量半晌,露出了心照不宣地猥琐笑容,大头哥和圆脸狱卒心里一咯噔。
牢狱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遇上死囚犯,上面也没人管,狱卒们如果想动用私刑、或者拖出来凌辱一番,根本不是问题,实际上,只要让死囚在行刑前还有口气儿,就行。
大头哥和圆脸狱卒对视一眼。
圆脸狱卒啐一口这个提议,扣鼻子眼儿:“王老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良心,人家已经那么惨了,你还要上去踩一脚,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么!”
这个叫王老四的狱卒,年过三十,却没生出来儿子,从来最讨厌别人提生儿子的事,现在还咒他未来儿子没屁眼,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一脚踢开条凳,挽起袖子,扑上来就要揍圆脸狱卒。
“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王老四怒吼。
圆脸狱卒就等这个机会,他一闪身,抄起桌上长柄汤匙,反手就给王老四脑袋来了一下子。
圆脸狱卒大笑不断,瞧着王老四恼怒的脸色,嘲讽不休:“王老四,就你这身手,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要我是你,赶紧溜回家脱裤子生儿子去。”
周围的人哄笑一片。
王老四气的张牙舞爪,大吼一声,拎起脚边大刀,上来要跟圆脸狱卒拼命。
其他狱卒开始还围着看热闹,现在一看动真格的,唬一跳,忙推搡拉开两人。可圆脸狱卒诚心找茬,岂是想拉开就能拉开的。
他继续用言语刺激王老四,把王老四气得脸红脖子粗,谁也拦不住。
就这么你来我往、你骂我打的几回合后,圆脸狱卒趁众人不在意,对大头哥微一颔首,上去给了王老四一个“重锤”。
直接把王老四干趴下了。只见王老四直挺挺脸朝下扑倒在地,半天都没起来。大头哥忙上前把王老四提到一旁,脸朝下放平,打圆场:“王老四喝多了,又冷不丁受了这么一下子,让他自己清醒清醒,来来来,咱们继续喝。”
狱卒们头脑简单,又都好酒好吃,也不在意,纷纷围上酒席,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门房这边掩映森严的暗室中,众人陆续被喝倒。等大头哥和圆脸狱卒灌醉最后一位狱卒后,两人抹抹嘴,相视一笑。
“现在?”圆脸狱卒悄声道。
他看到大头哥把死牢钥匙串向空中一抛,发出一串叮当哐啷的清脆响声,朝他咧嘴一笑,“现在咱们去把牢门打开,然后等柳叶她们自己走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这便是两位驻扎于卫州城牢狱的神机影卫想出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放跑老大心上人之万全之策”,放倒除了他俩外的所有狱卒,再打开牢门,让囚犯自己走出去。
如此才能不伤到人,又让囚犯看不出来奇怪。狱卒们喝多了,很正常。至于莫名被打开的牢门,只能由囚犯自己想象缘由了。
圆脸狱卒禁不住为自己和大头哥想出来的妙计束起大拇指,打死他也想不到,做神机影卫不光要探听消息、出任务,还要费脑子想主意,这年头,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好难!
大头哥刚刚走到门房门口,一拍大头,低呼出声:“糟了,忘了那个送饭送水的李右了。”
因为李右要送饭,他俩就没注意到他,现在听到外面传来的木板车轱辘声,才反应过来,把这个送饭送水的行动中狱卒忘记了。
听着声音,是又来送水了。
圆脸狱卒慢吞吞地捱了过来,看了大头哥一眼,悄声说道:“李右送水得两刻钟,怎么办?”
大头哥沉默半晌,盯着圆脸狱卒不言语。
圆脸狱卒眸里寒光一闪,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要不要?”
大头哥摇头:“李右上有八十老母,不值当因为这个让他吃挂落。干脆等他送完水好了。反正这几个货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圆脸狱卒幽幽叹口气,只得应下。
被大头哥和圆脸狱卒关注着的李右,也就是花桃儿,推着载有大木桶的木板车,又一次走进了牢狱,他并不知道,此刻,有两双晶亮闪烁的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打一进牢狱,花桃儿就觉得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时候,门房里早就响起了狱卒们的笑骂声,偶尔还有囚犯们凄厉的叫声,那是狱卒们在给囚犯加“牢饭”。
可今日,门房一片静寂,一丁点声音水花儿都没有。花桃儿推着木板车,路过门房时,禁不住停了一下。
他心里天人交战,暗道,各路神仙保佑花大爷,千万可别出幺蛾子,这次必须成功啊。
祈祷完,他提气,推着木板车,一溜小跑向里奔。
门房里透过木板缝看着外面的圆脸狱卒朝大头哥努嘴:“李右有点儿怪。”
大头哥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看着。如果赶上劫狱的,要是劫柳叶还好,他们顺势放人,要是劫其他人,肯定不行!
“格老子的,今天的水怎么这么臭,李孙子,你从哪儿打来的水?”
“不光臭,还腥了吧唧,这是人喝的玩意儿么?”
“李孙子,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我们要让外面的兄弟去县衙告你去!”
……
花桃儿原本还很紧张,往外舀水时几次洒出去好多,听到这些话,心头的火星子蹭蹭往外冒,受苦受累就算了,现在还受气,忍气吞声可不是花桃儿的作风。
他长眼一眯,身躯一顿:“不满意,是吧,那你们今天干脆别喝了!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说完,他舀水出来,直接泼到那个扬言要去告李右的囚犯脸上。
这都没反应?
花桃儿瞟一眼依旧没有声响的门房,暗道,只怕这些狱卒们又偷偷溜出去赌钱喝酒了,真是天助他营救成功。
他干脆把桶里泡着尸体的水都舀出来,泼到牢房里,也不管这些囚犯们骂骂咧咧的厉声尖叫。
门房听壁角的圆脸狱卒和大头哥听的眉毛眼睛一阵乱跳,劫狱不能专业些么,这么嚣张跋扈,确定是想劫狱成功?
花桃儿听不到他们内心腹诽,泼完水,洋洋得意,推起轻松许多的木板车,直接来到叶凤泠的牢房前。
先前已经清楚了计划,和罗也不废话,上来帮花桃儿卸下两具尸体。下面轮到让她们三个人爬进大木桶了。
叶凤泠同和罗没问题,但是千毒千佛手王琪不能走,得有人把她背进大木桶。
叶凤泠、和罗、王琪都看向了花桃儿。
花桃儿一怔,哆哆嗦嗦、惊恐万状地指着自己,话不成调:“我?我才不要背这个又脏又臭的家伙呢!”
叶凤泠听后,眉峰一动,果然,花桃儿立刻蹦得老高:“死婆子,你又偷袭我!”
“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儿子,就得给点教训。”王琪冷冷道。
最终,花桃儿的激烈反抗被无情镇压再镇压,他欲哭无泪,苦哈哈背起恶臭无比的王琪,一步步走向大木桶。王琪为了恶心他,还恶趣味地将成缕脏发垂到花桃儿的面前。如果不是冬天,花桃儿肯定,单凭这头发的味道,就能吸引来蚊子臭虫一大堆。
三人在大木桶里蹲好、坐好,花桃儿把牢门一锁,咬牙推车向外奔。
吱吱呀呀,黑暗之中,沉重的木板车压在青石砖上,发出比平时更沉闷的声音,花桃儿一人推三人,才几步路,额角就渗出汗珠。
牢房里依旧响着囚犯们的此起彼伏叫骂声,被花桃儿泼一脸一头冷水的囚犯,用破木盆使劲敲打木柱子:“李右,老子一定饶不了你,你给我等着,等老子出去了,不把你一家打的找不着北,就不叫卫洲一霸!”
其他人纷纷起哄,也开始用木盆敲击木柱子,一时之间,这响亮的敲击声,几乎没把牢房房顶掀开。
门房里的圆脸狱卒觑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头哥一眼,轻声问:“就让他们这么走出去?那咱们的任务算完成还是没完成啊?”
大头哥忍不住朝他翻白眼:“废话,这不正是神不知鬼不觉、又不伤到人、又不被发现的放人么。”
圆脸狱卒,摸着下巴,这算么?
就在花桃儿觉得此次营救行动必将成功、大头哥和圆脸狱卒也坚信任务可以圆满完成交差时,他们都忘了,很多事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因为生活里总是会出现各种意外和捣蛋鬼。
那个被花桃儿泼水、自感受到奇耻大辱的囚犯,见花桃儿不理他,脑子一转,把其他囚犯推到过道儿边,让他们把腿伸出去。几条腿不够,干脆又让所有小喽啰把腿都伸出去,左右成排,去绊木板车。
沉浸在即将取得营救胜利巨大喜悦中的花桃儿,根本没有看到黑暗中的“绊子”,一门心思埋头使劲推沉重的木板车,怎么推不动了?
深深吸口气再使劲,还是推不动,花桃儿不信邪,又一次拼尽全力。
这次推动了,木板车也因重心不稳,倒向一侧。
与此同时,传来很多声惊呼。
“啊——”
“我的腿——”
“我的脚——”
几声凄厉叫声,属于被木板车轱辘碾压到的可怜囚犯们。
“啊——”
“小姐——”
两声呼喊,属于摔下木板车的叶凤泠和和罗,至于王琪,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