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信人心

叶凤泠看透纨娘心里的念头,“挥着大刀”继续:“不讲你觉得这些可能发生么,单讲你嫁入苏国公府后,上有苏老夫人和贵为长公主的两层婆母、还有宫里的人精皇太后,更有世家里或明或暗的情敌和红颜知己,你每日要主持中馈、迎来送往,还要伺候夫君、教养子女,更要为了让夫君不生外心,不断提升自己的素养和品味,对了,你还得保证自己十年如一日的貌美如花,因为你的夫君异于常人的俊美。”

“我这说的还只是一小部分,还没有加上宫里宫外交际场上要花的心思和费的力气。这样的生活,你可以过一日,但你甘心甘愿过上几十年么?”

叶凤泠掰着手指,一样样摆好,微微一笑:“我可没吓唬你,苏世子的背景和身份决定了,做他的妻子,甚至做他的妾室,都会辛苦万分。当你在他身上加上这些光环,再去看他,还觉得他像仙人一样迷乱你心么?”

纨娘听傻了,她的人生经历注定无法了解到这些,现在光听叶凤泠念叨,她就觉得头大:“可,嫁给别人不也会有这些问题么?”

叶凤泠点头又摇头:“是的,嫁给任何人,都是嫁给他及他身后的一堆人和事,但,你若选择一个如果你想撂挑子就能随时跑路的人,是不是好过选择苏世子这种,你想跑也得看对方答应不答应的。”

别人都说出嫁前最美好,前世的叶凤泠没体会出,重活一世,她才切身感知,出嫁前再不好,也还有希望,有对未来的美好期待。一旦出嫁,过得好还好,过得不好,可真是生不如死。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束缚远比男子更甚。

纨娘心海如潮,垂眸不语。

叶凤泠不着痕迹地向纨娘靠近,侧坐于她身旁,语气有些迟疑缓慢:“虽然我这只是假设,我也相信你所谓的对苏世子的脉脉深情,那是一种……很朦胧也很美好的感觉,能让人如坠仙境,但所有的感情都要有落脚点,飘在天空的,那不是感情,只是虚无,是会随风而逝的一点念想而已。”

“念想会被遗忘、感情会被冲淡,只有日子会一马平川地继续向前跑。”

语声里没有鄙薄轻视、没有指责嘲讽,只有天外传来的苍茫笃定,一下击碎了纨娘最后一道防护,在她漾着层层叠叠波纹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强烈波颤。这不甘又落寞的轻颤,一突突地聚集翻涌,几乎就要形成千顷无际的汪洋。

纨娘抬头,看到了叶凤泠一双冷彻见底,似古井深潭、不带一丝波动的清泠泠瞳眸。

从第一眼见到叶凤泠,纨娘就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同于一般贵族小姐的东西,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无法形容也无从形容,让人难忘又心折,也许就是她神秘和明媚之下的冷静、甚至于冷漠。接触下来,纨娘又触摸到了叶凤泠美丽皮囊下的另一份火热,很微弱,但很明亮。

是不是苏世子也是因为这些,才被吸引?

纨娘一时很好奇,想知道答案。

“掌柜的,这些是不是就是你拒绝苏世子的原因?”纨娘轻声道。

叶凤泠瞳心骤缩,心里一窒。

“苏世子不辞辛苦、不顾身上伤势,跟众人言,对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份势在必得的心情,不仅我看得到,你一定早就知晓。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但男女之情,还是能一眼望穿的。你提到苏世子,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些原因?”纨娘问道。

叶凤泠心里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轻声道:“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苏世子这样的人,你都能不动心,莫非你不喜欢男人?”纨娘严肃,没有调侃。

纨娘见到叶凤泠猝然垂眸,她瘦削的身子,随着马车微微颤动。

耳畔传来一阵狼嚎声,一声声划开纨娘混沌迷乱的大脑,硬生生地扯出一个亮缝。她看到叶凤泠慢慢地放松双肩,抬头对着她,平静开口:“因为我不相信人心,不愿面对彩云易散琉璃碎的岁月清愁。”

马车里再无人言。

苍暮远山风雪荡,缭绕云雾古杉殇。

马车驶入卫州城时,正值傍晚时分,风雪已停,地上停留着厚厚积雪,整座小镇被晚食的浓香四溢和点点烛火妆点的如银浆玉液般滑动光彩。

“这雪终于停了。”

“瑞雪兆丰年,雪这么大,来年收成一定好一些。”

“你没听说么,今年流民特别多,很多田地都被富豪乡绅们收去修园子了,哪里还有地让人去种。”

“是啊,一年比一年难过,好在,咱们还有块地。”

“可不是。”

叶凤泠他们的马车停在卫州城最大的客栈门前,身披银色狐裘长袍的少女,翩跹跃下马车,在马车上听到来往行人议论纷纷,流民很多,她遇到了,田地变少,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幼承外祖父庭训,她清楚田地和农民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农,天下之大本。一个国家只有农业兴旺,才能够孕育出繁茂的工和商。现在田地都被拿去修园子,百姓如同失去水源的游鱼一样,怎能不让人惶恐。

外祖父说过,食者生民之原,天下治乱,国家废兴存亡之本也。

叶凤泠抬起凉飕飕的眼皮,望向无尽苍穹,口中喃喃低语:“希望这个冬日,谁都不会难过。”

路人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唯美画卷:一瓣又一瓣的雪花飘落,还未散落于这名姿容出众、如雪中精灵一般的贵族小姐身畔,就泠泠散于冷风中。

叶凤泠身上的银色狐裘长袍是苏牧野留下的,洗砚拿给叶凤泠时,对叶凤泠眨眼道:“我家公子说了,估计叶三小姐云梦山一行出来,能穿的齐齐整整就不容易了,这等狐皮货肯定是没有的。”

叶凤泠眯眼,调笑:“洗砚,这话可不是你家公子的口吻,又来唬我。”

“噢?那你知道我家公子说话口吻是什么样的,给我学学呗?”洗砚笑嘻嘻。

叶凤泠脸上依旧笑眯眯,她顺势接过银色狐裘长袍,脸上飞快飘过一丝羞涩,却没回洗砚的话。

身为公府小姐,她的那些行头都在半路被丢弃了,现在就算花银子,也买不来这样华贵的物什。

洗砚送出狐裘后,又掏出一个小匣子,递向叶凤泠。他凑过去低声嘟囔:“叶三小姐,刚刚那话确实不是我家公子说的,但现在这句可是。我家公子说,把这个交给叶凤泠,告诉她,不要随意当掉贴身东西。”

叶凤泠疑惑地接过小匣子,打开后发出惊呼。

她激动瞪大眼,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匣子里面躺着的是被她当掉的崖柏手串。

洗砚看到叶凤泠激动过后静静看手串半晌,才拿出来带在手腕上,左瞧右瞧的,对他轻声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哎!这句谢肯定带到!”洗砚喜笑颜开,心道,论体贴揣度上意,谁能比得上他啊。

和叶凤泠的谈心后,纨娘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比不上以前,但到底肯随众人一同吃饭行走了。

大家吃过晚食,正要各回各屋歇息,叶凤泠瞥到客栈通向厨房的小门处有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她大惊失色,跳起来惊呼:“和罗!”

众人皆惊。

花桃儿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捉到了要往厨房跑的小丫头。

正是鲁和罗!

“和罗,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凤泠惊喜交加,拉起和罗,上下打量,小丫鬟除了个头长高了些,一如原来,不过她的手指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应是做杂事所致。

和罗大哭着扑到叶凤泠怀里,哀嚎不止。

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讲述自己的经历,众人才知道她是经历过千难万险,才来到的卫州城。

那日她和月麟摔下马车后,一起从逃荒者手下逃出。可后来在寻找叶凤泠等人时,又和月麟走散了。身无分文的她,无奈之下,只得一路乞讨往南走。

就这样,走了半个月,才走到卫州城。因为想到叶凤泠等人如果路过一定要吃饭住宿,她就寻到最大的客栈,在这里帮工。

这些话听的叶凤泠眼皮子直跳,天可怜她,终于让她的和罗平平安安的回到身边了。

“那你刚刚跑什么?”花桃儿抱臂笑道,眸里精光乍现。

和罗瑟缩,她没见过这个笑得阴恻恻的圆脸细眼者,偏对方一下就能提她去半空。

“我……我觉得自己没洗干净脸,想去洗干净,再去找小姐。”和罗怯怯。

“咦,和罗你声音?”石头摸头疑问,感觉听着不像分开之前的声音。

“我得了场风寒,好不容易好了后就变这样了,”和罗难过地低头哭了。

纨娘立在一旁,早就激动坏了,挤开花桃儿和石头,一把抱住和罗,安慰她,还拉她去洗漱。

和罗却牵着叶凤泠衣角不放:“小姐,月麟姐姐呢?”

叶凤泠朝她温柔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月麟姐姐也找到了,只是没有和我在一处,你先去跟纨娘洗漱吧。回头再讲给你听。”

和罗点头,露出甜甜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