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被问得一愣,眉间心头皆跳了跳。
“还是你以为,我真的很好说话?”苏牧野冰刀子一样的眼光冷冷剐过来,上上下下地扫视她周身,见她兀自岿然不动,心绪难以控制地翻涌起来,胸腔里涌起数股洪流。
枉苏牧野自诩聪明绝顶,到如今才发现他彻头彻尾做了傻子。狡诈如叶凤泠,要说他的心思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苏牧野是绝不相信的。
但观她所作所为,即使不肯低头也是有恃无恐,时间拖得越久,她怕是越明白,他根本不会拿她如何,所以又何需低头呢?
叶凤泠被苏牧野一语戳中心事,她所依仗的的确是苏牧野对她还有兴趣,还没有玩腻味,所以她即使惶恐,即使忐忑,却也并不真正害怕,只是慢慢周旋着,寻找机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叶凤泠真怕苏牧野恼羞成怒,斟酌后,苦笑道:“我所依仗的,世子不是早就告诉我了么,仅剩的一点儿利用价值而已。”
苏牧野见叶凤泠还在回避,心里瞬间升腾起滔天的失望和无力,“噢,你是觉得这世间,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帮我的忙?”
他的话越来越露骨,叶凤泠已然处于下风,且隐隐有被逼上绝路的态势。
叶凤泠从不甘于往绝路上走,破釜沉舟奋力抗争,心急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故意说起秦嫣、覃如是,甚至昭阳公主的事,刺激苏牧野,想让对方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可苏牧野并不如此想,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叶凤泠能够轻松说出这些人,甚至不惜诋毁自己,可见她是多不想同他扯上关系,原本因为不悦而微微抿起的唇线已经崩成一条短线,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提这些,到底想说什么?想表示你不会同她们一样,眼瞎?”苏牧野讥讽。
叶凤泠怔愣一下,她自然不会说,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看来,苏牧野无非是看重她的美丽皮囊,起了点兴趣,就顺理成章地生出了玩弄她几年的心思。”
只是她不会任由这种顺理成章出现,叶凤泠装聋作哑,呆呆傻傻:“世子这么多年不肯成婚,不就是挑不出一位满心意的世子夫人么?其实以世子的风采,大可把眼光放得长远些,不一定要局限在京都的。”
苏牧野听的心头火起,这样显而易见的装傻充愣,简直就是把他的诚意踩在脚下,对方不是不懂,不过是不屑一顾罢了,生怕他黏着她么?
“既然有闲情逸致操心我的婚事,怎么不好好掂量掂量你的,还是说,你又为自己选好了冤大头?”苏牧野冷冷地刺道。
见叶凤泠垂下眼皮。
苏牧野又道:“或者说,你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飞奔回韩表哥的怀抱了?”
他弯下腰,在叶凤泠耳畔道:“你说,我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叶凤泠僵直着背脊,双手紧紧攥住裙边,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苏牧野一定又要作妖。
“出尔反尔、三心二意,这就是你的感情观。只要谁能给你好处,就能委身屈就,也许你早就尝过了男人的滋味,也深谙运用其中之道吧。像你这样的蛇蝎心肠美人,就这么放过你是不是太便宜了?”苏牧野抬手拂去叶凤泠面颊边的碎发。
叶凤泠气得发抖,她反手就给了苏牧野一个耳光,以前无论苏牧野说什么,她都隐忍,只是“尝过男人的滋味”几个字着实踩到了叶凤泠的痛脚,她给了苏牧野一耳光,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转身就开始跑。
跑到一半还折回来拉起目瞪口呆的月麟一同向二门跑。
快到午食时间,苏府园子里走动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苏牧野并没有拔腿去追,他也没有想去追,反而缓缓转过身看向另一个方向,同长乐长公主遥遥相望。
不讲叶凤泠慌慌张张跑到二门,又一路提心吊胆回到宜秀居躲着。
这边被扇了耳光的苏牧野,同长乐长公主默默对视片刻,偏过头,想掩盖被打红的面颊,却泄露出耳根后那一抹显眼的红。
苏牧野不亏是赫赫有名的“苏美人”,心理承受能力强悍到人神共愤,他就这样顶着半个脸的红手印去赴太子的约。
一进门,便被秦琰打趣儿:“呦,苏大世子这是打哪儿来呀?”
众人一见,诧异万分,苏牧野能让人扇到脸上,可不得了了,均对下此毒手的人好奇得不得了。
可饶大家左问右问,苏牧野都笑笑不答,一副打死也不交代的样子。
眼冒精光的南平王世子压低了嗓音凑在苏牧野耳边:“这谁能在你的小脸上下得去手呐?我猜准是那个吧。你也真够可以的,这都忍的下去。”说着,他藏在桌下的手暗中比划出“三”字。
苏牧野轻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南平王世子给苏牧野比了个大拇指,“好,有勇气,明知险山峻,偏向险峰行。兄弟服你。”很快南平王世子就换了副猥琐模样道:“真想看看当时美人脸上的表情。”
苏牧野冷冷斜他一眼,轻哼,南平王世子赶紧地自罚三杯,翠云楼的妙云让他记忆深刻,他才不要再掺和进有异性没人性的苏牧野那诡异而多变的情事中去。
这边南平王世子脸上笑呵呵,心里直骂娘,那边太子已经三言两语说清了此宴缘由。
几个月前,番波斯国朝贡一事就开始一波三折,先是贡品被盗、再是使者失踪,番波斯国的朝贡虎头蛇尾,今上为了边境百姓安危,暂且忍下。
近日,有线报,番波斯国贼心鬼祟,意图用计搅乱国朝民商行业,据说,对方已安插好暗桩,要由南向北推进。
太子有心为自己树功绩,就揽下了这份活。揽下后他便开始想派谁去,扒拉来扒拉去,他就瞅着苏牧野最合适。对方不光才名远播,得南方大儒认可,而且个人风采艳名亦是传唱多地,在南地都有无数“无脑粉”。加上对方对文理通商见解独到、自有深刻理解。
综合对比下来,太子拍板,苏国公府世子苏牧野代他走一遭江南,去查清番波斯国意图搅乱国朝民商一事。
待得席面曲终人散、酒酣宴罢之际,太子拉过来苏牧野,“克己,我知你的心事,昭阳年纪还小,总是不懂事,你放心,等你这次办完差事回来,无论好坏,我定会求父皇母后为你们两人赐婚。当然,如果你对婚事有异议,也可对我直言。”
苏牧野眸光闪烁,他醉意熏然,“殿下所言,我谨记在心,定会尽心办差,待回京再向殿下讨个好婚事。”
太子正话反说,以婚事相要挟,若不把差事办的令他满意,回到京都,等待苏牧野的就是同昭阳公主完婚的大“惊喜”。
心底寒风骤起,刮得让人冷意迸沁,苏牧野笑眯着眼,目送太子车架消失于静谧寒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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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风清气正,宜出行、宜赴任,万事皆宜。
叶凤泠出行,拜别叶府长辈们,被王夫人拉着叮嘱很多句,又被叶凤锦硬拽着洒几滴姐妹情深的“热泪”,她心里暗翻白眼,不要以为她没有看出来叶凤锦的“心底窃笑”,她走了,叶凤媛名声也毁了,叶府只剩她一个正牌小姐,正是大有可为。
此次远行,褚亮和向师傅、季阳三人扮作柳府来接叶凤泠之人,叶府便没有再多派人相随,只给叶凤泠带了月麟和鲁和罗两个丫鬟。
待叶凤泠行到京都城门时,又见到等在那里的苏府马车,韩齐光领着苏九歌、苏牧妤和苏九章为她送行。
众人皆言笑晏晏,只苏牧妤一个人让人无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搂着叶凤泠不撒手,哭到后来,叶凤泠已经流干了眼泪,她只想快点上路,好摆脱这个“眼泪袋子”。
最后,还是韩齐光解救出她,韩齐光递给她一个样式简单的信封,温声道,“里面是我韩府拜帖,如果有困难,可以用它求助路遇世族,多多少少会给韩家几分薄面。”
叶凤泠接过,郑重谢过,她抬起莹白玉面,清风拂面、发丝飘荡,笑靥如花,“韩公子,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提前预祝你明年春闱金榜题名。”
距离春闱四个多月,叶凤泠估计自己在春闱之前是回不来京都的,便提前预祝了。
韩齐光凝视她,深深地笑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冗长而多泪的话别,叶凤泠终于爬上马车,启程向南行去。
只是,就在她心情大好之时,听到苏牧妤挥着帕子朝她高声喊,“泠姐姐,你要记得,给我寄小吃和果子呀,千万别忘了——还有,我哥也要去江南办差,你们可能会在江南碰到啊——”
叶凤泠浑身僵硬:……
苏牧妤说什么?苏牧野也往南走?
她回过头,看到一旁同样面白无人色的月麟,惊恐望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