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不断换大夫上前查看,他们给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的话都一样,目前看,伤口不大、也不深,只是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在眉骨旁,不易愈合。至于愈合后会不会留疤,御医表示只要保养得当,是不会的。
一看到面容俊朗、巍峨耀目的公子眼睛上颤着一圈白麻布,嗡嗡哭着听不清大夫话的苏老夫人就以为苏牧野的眼睛出了问题,她一下子急了。
众人赶紧告诉她,眼睛没事,这是为了保护眉骨旁边的伤口。
太医院院使道:“苏老夫人放心,只要苏世子按照我说得好好修养,我等保证一定不会留伤痕。”
苏牧野眼上蒙着白麻布,看不清人,只堪堪看得到一些人影,他对大夫们点头致意,面对老泪纵横的苏老夫人,他干脆上前抱住苏老夫人胳膊,道:“祖母不用担心,院使都说了,没事,几日后,我又是那个俊俏非凡、风姿玉朗的苏家美人了。只是,这次不能怪叶三小姐,是我要去救人,与她无关。”
苏老夫人生气:“你都这样了,还要替外人说情,而且你好端端的,去凑什么热闹!”
苏牧野:“祖母——”
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见状,只得上来分开二人,轻声劝:“好在克己没事,只是皮外伤,最可恶的还是那不看好孩童的大人,不知道支窗危险么?”
一直立在旁边的南平王世子忙道:“姑父姑母说得对,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然要严惩这种粗心大意之人。”
苏牧野不让苏府长辈们找叶凤泠算账,南平王世子、韩齐光也一直在一旁说情,加上苏九歌、苏九章和苏牧妤的附和,苏老夫人和长乐长公主见苏牧野果真精精神神的无事,心放下来,对叶凤泠也就没那么怨了。
苏老夫人只是奇怪,为何大家都要为叶凤泠说情,她是记得叶三小姐惠质兰心、人也漂亮,但什么时候这么招人喜欢了?
待她想一阵后,拉过长乐长公主单独去一处,对儿媳妇说出自己的猜测:“克己又是去救叶三小姐,又为她说情,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什么?”长乐长公主震惊,“克己和叶三小姐,这怎么可能?叶三小姐不是同齐光很熟?”待她仔细一想,顿觉苏老夫人的分析十分有道理,但她又想到韩夫人闲聊时,显露出的对叶凤泠的喜爱,她立刻意识到,关系只怕非常复杂……
一时之间,婆媳两人对坐愁眉。
众人离去之时,叶凤泠还守在门口,见苏老夫人等人出了屋子,咬了咬牙,急急奔过去。她目光焦灼、脸色惨白,却强装镇定,她声音发颤,“苏老夫人、长公主殿下,我问了那个孩童的父母,他们也不知孩童会去撑开窗户,他们不是故意的——”
见一头汗水的贵族小姐条理清晰、有轻有重地点出关键问题,苏老夫人同长乐长公主对视一眼,心中微有惊讶,她们望着她,神色纠结,苏老夫人声音沧桑:“这——这可如何是好,哎……”
叶凤泠一头雾水,她以为的冷眼和责骂呢?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贵妇人走远,留她一个人不闻不问,自己同月麟面面相觑。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苏世子没事啊?”月麟总算缓过一口气,心落回肚子里。
叶凤泠也很困惑。
大家陆续走出来,自然都看到立在墙根儿的叶凤泠。韩齐光大步朝她走来,低声朝她道:“叶姑娘,克己没事,御医保证一定不会留疤的,你不用担心了,赶紧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听了他的话,叶凤泠心安下来,可她垂着头,一动不动,也没说话。
韩齐光见状,嘴唇翕动,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知道身后众人都在关注这边,他跺跺脚,只得叹气扭头大步朝外走去。
“小姐,”月麟轻声道。
叶凤泠依旧无声地立在阴影之中。
因为苏牧野的事,苏府连同宫里都人仰马翻,皇太后和今上遣了好几拨人来问,又把御医急急召回去问情况,等到各方都放下心来,已经临近傍晚。
灯影如豆,影影绰绰,苏府不远的巷子里,路峰捂着受伤的肩膀,满目阴沉,缠斗许就,还是让黑衣武士跑了,不仅如此,他还没有想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交过手。
黑夜袭来,一寸寸吞没霞光。
墨盏终于甩掉路峰后,回到苏府,正要去找苏牧野汇报,在门口被洗砚拦下。
墨盏疑惑,洗砚朝屋里努嘴,又示意墨盏瞅立在门口的脸生丫鬟,“那是叶三小姐的丫鬟,公子在和叶三小姐说话,你等会儿再进去,别打扰公子和佳人互诉衷肠。”
话音一落,月麟满脸通红,她想反驳又不敢,只得气得低下头。
时间回到众人离开苏牧野的院子之时,时近傍晚,叶凤泠依旧拒不离开,苦哈哈惨兮兮守在门口,卷碧进屋两趟,终于出来说公子让叶三小姐进去。
苏牧野实在不想让叶凤泠看他头蒙白布的样子,有损他光华潋滟的气质。可叶凤泠死心眼儿的不走,又让他头疼。
叶凤泠被领进屋后,卷碧就退了出去。隔着一个画雪日竹影的屏风,她只能恍惚看到苏牧野的身影,无法判断他的伤情。
一点点往屏风边挪,眼瞅着就挪到边上,能看到屏风后面了,屏风另一侧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若敢走过屏风,我就把你是含香馆掌柜的事实昭告天下。”
一句话说完,叶凤泠立刻被戳破漏气儿,偃旗息鼓,怏怏退回到原位,“你到底怎么样了?”
昏黄的烛光透过屏风,照在衣衫凌乱、襟口松松垮垮的苏牧野身上,长发散落、红唇挺鼻,一丝明朗秀美、一丝邪魅狂狷。可惜叶凤泠没有看到如此妖冶的苏牧野。
她看不清他,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头上围着白麻布,看上去非常严重的样子,一时心又提了起来,韩齐光是不是怕她过分担心,故意把情况往好的方向说?
叶凤泠绞着手,额上渗出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的汗。
苏牧野声音清淡,“听到我声音了,我没事,你赶紧回叶府吧,苏府不会追究你的。你的逐月流光香粉怎么样了?”
叶凤泠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逐月流光香粉?”
苏牧野轻哼,“一见你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布条子就猜到了,那是你画的?配色还不错,就是线条有些粗糙,你应该——”
听苏牧野大有要给她补一堂书画课的节奏,叶凤泠目光发直、脑袋发胀,她忙打断他:“先别管香粉的事,你……你真的没事么?那为何我见你包了这么大一块的白麻布?你可别瞒我。”
屏风后沉默半晌,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你关心我?”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见他头上包的那么“壮硕”,疑心他被伤到眼睛,现在对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回答她,简直让她的心忽忽悠悠地天上地上乱飘。
如果真的因为她,他受到永久创伤,那她就是罪人!
而且,依照她对苏牧野的了解,对方会放过她么?
不,一定不会!
那他现在的话语,就是给她判死刑之前的缓刑,好比狼要吃兔子之前,一般要扒拉来扒拉去,玩够了才一口咬下去,兔子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他会如何折磨她呢?
心头恐惧被无限放大……再放大……
苏牧野侧着脸等回答,结果等了半天,压根儿没有声音。一片静寂之中,倏地,他听到“咚”一声。
“阿泠?叶凤泠?”
屏风那侧无人回答,苏牧野心中惊异。
他赤脚下床,心神慌乱摸索到屏风这一侧,将倒在地上晕过去的叶凤泠抱进怀里。
看不清人的苏牧野哭笑不得,他用手轻轻拍拍怀里美人脸颊,依旧没有反应——她又被他吓得直挺挺晕过去了。
可是,他说什么了么?
苏牧野只得打横抱起叶凤泠,但抱起来后他就发现,自己看不清路,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心头叹气的公子,无奈又无力地喊道:“洗砚。”
一直趴墙角鬼祟的洗砚,闻言麻利儿地“滚”了进来,“主子,怎么了……咦?”
进屋就见到赤着脚的公子抱着昏迷不醒的叶三小姐,好劲爆!心肝儿乱蹦,洗砚摸摸鼻子,有点儿摸不清自家主子的需求,他试探问:“这是,要把叶三小姐往哪儿抱?”
眼见苏牧野脸上阴云聚集,洗砚忙恢复正经,几步跳过去要接过叶三小姐,结果公子纹丝不动,只声音平静道:“带我去书房。”
烛明室深,幽阒静谧,博古架上的香炉飘起香雾袅袅,苏牧野把叶凤泠放到书房的塌上后,才直起腰,耳畔紧跟着传来洗砚惊呼。
“怎么了?”苏牧野蹙眉。
“这个…这个…公子你的袖子上有东西……”洗砚简直不敢看,他好后悔为什么刚刚没让墨盏进屋。
“有什么,直接说!”苏牧野沉声道。
洗砚噗通跪下,挤出蚊子音:“好像是——血,可能是叶三小姐身上的……”说完,他使劲把头垂到地上,大有直接扎进地里之势。
苏牧野:“血?”
沉思片刻,他无奈用手扶额,心里再次为叶凤泠的大条而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