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事,到苏府时,门口停着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叶凤泠记得,这是南平王府的马车,上面还有南平王府的徽记。
蹴鞠赛回来后,苏牧妤偷偷哄着身旁婆子出去买膏蟹回来吃,两顿下来,就开始拉肚子,灌了三天汤药,才堪堪止住腹泻,直把她喝的面如土色。不过,这次生病也有好处,她脸上的肥腴竟然有消下去的趋势,长乐长公主下令,一个月内都不许她吃肉糜,只准喝粥吃青菜。
叶凤锦和叶凤泠进院子时,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苏牧妤又把盛着白粥的碗摔了。
“不喝,不喝,我要喝炖的香香的鸡丝粥,你们去和母亲说,如果不给我做鸡丝粥,就让我饿死吧。”说完,她扎进被子里,把头和身子都蒙进去。
有一道男声:“牧妤,想也知道,姑母不会给你鸡丝粥的,不要闹脾气,先把粥喝了,才能喝药。”
“不要,你们走,反正你们都不心疼我,都在看我笑话,我饿死了,你们就开心了,呜呜呜,我好可怜——”苏牧妤闹脾气。
叶凤泠迈步进屋,抬眼就看到一个宛如玉竹,俊美清逸的背影走到床塌前,一把抓住被子,几下就把苏牧妤抖出来,也不管哭闹不休的苏牧妤,冷酷道,“雪竹,去给你们小姐再端一碗白粥来,洒上点姜虾米。”
余光扫过,苏牧野看到门口走进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上穿海棠红色长袖秋季小袄,下系一条雪白、裙尾点着鸢尾花的长裙。叶凤泠本就明艳,再穿这么一身衣裳,身后映着午后暖绒的日光,只觉她整个人都在闪光。
偏美人还似不知自己的美,对他们扬眸笑,何等的妩媚娇艳。
“世子,南平王世子。”叶凤泠打招呼。
苏牧野目色转深,“你伤好了?”
叶凤泠点头,她不理会两位公子欣赏的目光,几步走到床榻前,苏牧妤正扯着嗓子哭嚎,一见叶凤锦和叶凤泠来了,忙不迭拉着她们两人的手,委委屈屈诉苦。
旁边两位公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唱大戏。
不一会儿,雪竹就端来了重新温好的白粥,晶莹剔透的梗米粥上铺着一层姜色虾米,看起来颇有食欲。
苏牧妤却不买账,她已经喝了好几日粥了,喝的她一见粥就想吐,刚要继续掀翻,就见一双素白柔荑接过粥碗,又唤月麟拿出来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像是焦黄色的肉脯。
香气扑鼻、食欲大开,苏牧妤喜上眉梢,上去就想抓着吃。
可叶凤泠却不给她,只捡出来三片,放到粥碗里,端到她面前,眨眨眼戏谑,“新炸出来的,配上白粥,还有姜虾米,你吃是不吃?”
苏牧妤嘟嘴,咽咽口水,终是自己端着碗喝粥了。
“三妹妹,长公主说了不让牧妤吃肉糜,你还拿肉脯给她,万一再腹泻,你不是害了牧妤么?”叶凤锦道。
南平王世子循着肉香味,探头仔细看看匣子里的肉脯,喃喃道:“瞧着好像又不是肉脯,叶三小姐,这是什么?”
叶凤泠瞥一眼苏牧野,见对方也等着她回答。她摊摊手,笑道,“我可没说是肉脯,这是我新炸的豆干,不过是裹着用猪油活好的面,在油锅里炸了炸,吃起来有肉味,实际上一星肉都没有的。”
粥碗已经见底儿的苏牧妤,端着碗,张大嘴……
南平王世子哈哈大笑,“那这个可太适合牧妤吃了,叶三小姐好巧的心思。”
叶凤泠笑盈盈,唇边梨涡浅浅。
“裹了掺猪油的面糊,也算沾油星,今日吃了看看有没有事,如果到晚上不再腹泻,那每顿给你小姐放三片。不准多放。”苏牧野垂目瞟一眼叶凤泠道。
叶凤泠心里腹诽,苏牧野当哥哥的时候,真的像个老妈子。
叶凤泠面上笑意不减,明眸斜飞,乜他一眼。
哄完苏牧妤喝了粥,又哄她喝下药,才放她继续睡觉休息,苏牧野化身冷面匠,勒令苏牧妤躺在屋里,停止一切室外活动。
他们四人走到院子里,叶凤泠和叶凤锦正想告辞,打道回府,就见到又有人影走进院子,是韩齐光提着食盒。
南平王世子挑挑眉,他唇角噙笑,觑一眼苏牧野,见对方目光温良,眉峰不动,他低声笑笑,上前和韩齐光打招呼。
“齐光,你也来看牧妤啊。真不巧,她刚刚喝下药躺着了。”
韩齐光也不意外,只把食盒交给雪竹,同南平王世子和苏牧野打过招呼,他径直朝叶凤泠走来,拱手道,“叶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上次你还回书斋的《六地诡道》里夹着东西,我怕是你遗落,特地拿出来,你今日有空么,我去倚竹园拿过来给你?”
从韩齐光进门,叶凤泠脸上的笑就淡了,她垂眸,轻轻笑道:“我不记得有什么夹在里面,那肯定不是我的,韩公子你再去问别人吧。”
叶凤泠的回答,让在场诸人齐齐一愣,大家都隐隐知道韩齐光和叶凤泠的暧昧亲近,而且叶凤泠这个人,似乎不会无故让人下不来台,但现在……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南平王世子笑眯眯抱臂看。立在他身旁的苏牧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韩齐光支支吾吾:“呃……可是上面的字是叶姑娘的笔迹……要不你等等,我取来你看一看再定夺?”
叶凤泠打断他:“我的墨迹从未流传出去过,只有牧妤这里有几张我写的字帖,韩公子你一定是看错了。”
语调温和、语气礼貌,但态度坚决。
韩齐光尴尬,他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叶凤泠。
叶凤锦看出不对劲,她左右瞟瞟,见听壁角的那两位公子丝毫没有伸援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三妹妹,韩公子都这样说了,要不,咱们就等一会?反正现在时间也还早啊。”
叶凤泠旋身,坚定地摇头,“二姐姐,我还要回去温书、习字、练舞,事情多的很,你若无事就在这里陪牧妤说说话吧,我得赶回去了。”说完,竟不等叶凤锦回答,抬步就往外走。
叶凤锦见了,只得朝韩齐光抱歉一笑,匆匆跟上去。
韩齐光呆愣愣地望着叶凤泠背影,脸色苍白,南平王世子竟是看出一丝丝肝肠寸断的意味。
等到只有南平王世子和苏牧野两人时,南平王世子皱着眉,盯着苏牧野看半晌。
“怎么了?”苏牧野眯着眼瞧瞧头顶的皂角树,又看看南平王世子,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个表妹对韩齐光的态度变化这么大,我记得上次见他俩,还有说有笑呢。”南平王世子深谙“苏美人”的腹黑,他觉得里面肯定有苏牧野的手笔。
苏牧野垂目撩过身边的好友,随意般笑道:“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做了全部。”
南平王世子的话被噎住:“呃……”
心里骂苏牧野真是一只千年万年老狐狸!
苏牧野停下脚步,又瞟一眼南平王世子,波光流转,“你觉得他俩是一路人?”
南平王世子摸着下巴,思索半晌,“这个不好说,但是照你家这个表妹的态度,只怕她认为齐光和她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呐。
回到叶府,去给覃如是送添妆的鲁妈妈也回来了,她传达完覃如是对叶凤泠的谢意后,又言覃如是邀叶凤泠三日后一聚,就下去了。
叶凤泠则翻出来一个叠成方胜样的香方,是苏牧野送给她的“定州公府印香”,现在含香馆的“逐月流光”甲号粉暂停调配,她就想拿给向师傅,看看能不能调出这个古香。
市面上已经开始流传“含襄缘”香粉,正是由者者居同香玲珑一同推广。这香卖的比含香馆的“逐月流光”甲号粉和乙号粉都便宜,又被配上精致的香盒,一时之间,紧俏畅销。
与此同时,坊间还传出这才是当初“洛神”跳“逐月流光舞”时用的正牌香粉,含香馆原来卖的只是仿制品,不见现在都停售甲号粉了么?
向师傅脾气直,咽不下这口气,连饭都吃不下去,还是叶凤泠劝说后,才让向师傅转移了注意力,更加用心地教导剩下的四个治香学徒。
四个治香学徒里,上回告诉叶凤泠关键信息的石头,天赋有限,但胜在十分刻苦,日日埋头背香方、学香理、辨香料。有时赶上叶凤泠在,他还会专门去找她。
叶凤泠本人就是一个学什么都要学到最好的性子,见到石头肯下功夫、又不怕吃苦,便会耐着性子给他细细讲解。谈香之外,也会聊些别的。
这才知道,石头其实就是京都人,但是小时候和家人走散,被卖给豪绅家做仆人,他忍受不住毒打逃出来,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乞讨为生。
叶凤泠问他还记得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
石头摇头,他那时候刚刚四五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记得住,只记得有个姐姐整日抱着她,姐姐脖子上有个梅花胎记,十分好看。
摸着石头的头,叶凤泠无限唏嘘,也许同上位者相比,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是一枚小小棋子,但是和很多普通人相比,她又是无比幸运的。向上看,看到的是比自己强的人,向下看,看到的又是不如自己的人,唯有平视,才能看见最真实的自己。
她和石头正说着话,就见褚亮步履匆忙,走进后院,“掌柜的,有人送来一封信。”
石头见两人有事要谈,懂事地收拾纸笔离开了。
叶凤泠挑挑眉,接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