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两银子花出去,京兆府的衙役们不负众望,区区两日便寻到人。
雷子已经死了,死在距离白云观不远的一条山路旁,被人一刀歌喉,毙命。
与此同时,向师傅在京都的一家香粉铺子里见到一种新推出的香粉,这香粉同“逐月流光”甲号粉香粉香味十分相似,凭向师傅多年治香经验判断,香方只被稍作修改而已。
这家香粉铺子,叶凤泠和褚亮都不陌生,就是那位背靠朝中重臣的佟掌柜开的香玲珑。
马车在香玲珑门口停下,叶凤泠带好帏帽下车。
她抬头看去,这是一家装潢张扬的铺面,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掌柜的有钱,牌匾连同店铺都被漆成金色,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看的时间长了,闪得人眼睛不舒服。
叶凤泠和褚亮走进香玲珑,立刻迎来一个妖娆喷香的婆子,对铺子里的各种香粉介绍推销。
褚亮说要看最新推出的“含襄缘”香粉。婆子一听,眼神一亮,忙把两人引至雅间。
茶水沏好、香粉摆好,叶凤泠用指尖挑起一星点香粉,放到鼻尖细嗅,果然同“逐月流光”甲号粉有九分相似,那一分不同似乎是调入了龙脑香。
抖掉指尖香粉,叶凤泠朝褚亮微微点头,两人均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到门口,她眼角飘过一个熟悉人影。
低头想了想,进去的是上次去者者居参加定香大会打过照面的郝掌事。
他怎么会亲自来香玲珑?
叶凤泠立在香玲珑门口,向二楼朝西的一扇窗户望去,所有窗户都在开着通风,只有那扇窗紧闭。
郝掌事这段日子过得非常舒心,京都各家铺子都匍匐在者者居门楣之下,香料市场稳定如初,源源不断的银子滚进者者居钱匣子的同时,他的腰包也鼓鼓囊囊。
这一日,他收到香玲珑的佟掌柜邀请,说有要事相商。
进到香玲珑,同迎来送往的香娘子打情骂俏好一阵后,郝掌事才慢慢悠悠步入二楼佟掌柜的房间。别人或许不了解佟掌柜,郝掌事同佟掌柜却不陌生,在佟掌柜没有开香玲珑、他也没有在者者居当掌事之前,他们就认识。
那时候,他还是京兆府下牢狱的一个没钱没势的小狱卒,佟掌柜还是一个失手砸死想强奸她的小叔子而吃了牢饭的女囚犯。
数年后,两人重逢于定香大会,彼时,他们一个已经成为翠云楼的二当家,还手握香玲珑,一个已经在者者居里升为掌事,两人眼神相交,一笑泯过往。
扫去回忆中无助而柔弱的佟掌柜,郝掌事朝窗边坐着的优雅女子拱手,“佟掌柜,好久不见,前几次定香大会都没见你的身影,是不是又忙着新买卖呢?”
女子转过头。
气质对于女子而言,实在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有气质的女子,不会因时光老去而丧失颜色,她们也许是应酬场上推杯换盏的主角,也可能是内宅里操劳家事的贵妇,还可能是道观中不理俗尘的女冠,她们是男人口渴时想起的甘露,是男人腹饥时渴望的珍馐,是男人心中的那缕清风,是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光环。
佟掌柜的气质,就是如此,她的五官单拿出来并不独特美丽,搭配在一起,加上她不可被复制的气质,就化作盘旋于每个见过她的男人午夜清梦上的剪影。
“郝掌事,你我老朋友了,我这个人你了解,一向不嫌银子多,这次我这里有个好买卖,特找你来就是不忘老朋友,想一块赚这一票。”佟掌柜淡笑道。
郝掌事挑挑眉,摸着他的油肚,听佟掌柜继续说下去。
“你是说,你手里有千秋宴洛神用的逐月流光香粉香方?”郝掌事惊的站起来。
“不错,我已经调配出香味相似的香粉,就叫“含襄缘”,卖了这几日下来,效果还不错,如果你们者者居和我香玲珑一同推出,一定会畅销大卖,届时,还怕赚不够银子么?”佟掌柜笑道。
“可是,这不是含香馆卖的香粉么?说洛神所用就是他家出的。”郝掌事奇怪。
“所以,我们的香粉不叫逐月流光,而是含襄缘。”佟掌柜胸有成竹。
郝掌事在心里迅速盘算完,站起来搓搓手,“佟掌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逐月流光香粉的方子都能搞到,厉害啊。这事虽好,但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得回去找我们掌柜请示。这样吧,你等我消息。”郝掌事道。
两人说定,郝掌事坐上马车回者者居。行到西市拐弯儿处时,他眼珠转了转,吩咐马车去西市乌樟里坊门外。
叶凤泠同褚亮刚刚回到含香馆不久,就听说有客到,正是香玲珑门口见到的郝掌事。
带好帏帽的叶凤泠再次置身于郝掌事肆无忌惮的目光中,她感觉十分不舒服。
“不知郝掌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叶凤泠问道。
“呵呵,郝某担心万一含香馆生意不好,影响者者居的生意,这不,一听说含香馆的逐月流光香粉近日销量锐减,就赶紧过来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郝掌事道。
“不敢劳驾郝掌事,逐月流光香粉近日产量下降,自然销量就下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原来我们要多少香料,以后还是要多少。”叶凤泠警惕。
郝掌事笑眯眯盯着叶凤泠,他的目光似一双手,随时都想拨开帏帽,让叶凤泠的面容大白于天光。
场面话说完,郝掌事开始进入主题,“哦,对了,我这次来,还给柳掌柜带来一个消息!”
叶凤泠心知,这才是重头戏。
“香玲珑推出一款叫做“含襄缘”的香粉,似乎同你家的逐月流光香粉香味接近,且很可能要同我们者者居一同推广铺开。”
叶凤泠心底咯噔一声,怕什么来什么,如果者者居跟着香玲珑一同介入,到时候,就算自己再说含香馆的逐月流光粉才是“洛神”逐月流光舞所用正牌香粉,恐怕在价格优势和业界压力之下,含香馆的逐月流光粉也会被迫沦为“仿制品”吧。
香玲珑的佟掌柜,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郝掌事语气一转,“虽说这事是否能成,还要看我们掌柜的意思,但柳掌柜你也知道,我不才,在我们掌柜面前颇有几分薄面,如何跟掌柜说这个事,就看柳掌柜你的意思了?”郝掌事意有所指地叹息,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不住往叶凤泠脸上瞟。
叶凤泠闻言脸色微变,旋即她就明白了郝掌事的言下之意。
帏帽里的雪颜涨得通红,她深吸一口气,才笑道:“郝掌事能来相告,柳某感激不尽,但柳某从江南而来,曾嫁过人,可惜夫君英年早逝,算命的批我八字太硬,嫁谁克谁。”
郝掌事一怔,他想过柳掌柜千千万的拒绝理由,万没想到对方嫁过人,还命硬克夫。这个年代,命理一说深入人心,大家都不敢轻易拿这些唬人,郝掌事一时被唬住。
不过,他到底色心不死,“其实,也不是非要拜堂成亲,如果能做一对野鸳鸯,郝某也是甘愿的。”
叶凤泠想跳起来朝这个老胖色鬼脸上狠狠抽上几个巴掌,但她知道,为了含香馆,还得忍着,“呵呵,想不到柳某这蒲柳之姿,能得郝掌事如此青睐。柳某漂泊半生,孑然一身,生平唯爱两物,如果郝掌事能满足我,柳某自是双手将自己奉上。”
“哪两样?”郝掌事扶着椅子坐直。
只听叶凤泠一字一句,含着笑意道:“黄金百万、纹银千万。”
同郝掌事在含香馆谈话后,好几日,叶凤泠都呈现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含香馆里季阳和褚亮绕着她走,向师傅干脆闭门研究香粉。
宜秀居里,除非叶凤泠叫,鲁妈妈连屋门都不敢进,就怕被叶凤泠的凛颜冰霜波及。
被色胆包天的郝掌事气得吃不下饭的叶凤泠,竟然接到了宫里谕旨,说是皇太后亲自命人送来了吃食。
月麟畏手畏脚拿进来一篓子蜜桔,“小姐,这是宫里拿来的蜜桔,要不要尝尝?”
蜜桔,那是南方产的好物事,又称金环,除了皇宫里的贵人和亲近勋贵,一般人哪个能享受到?
偏生如今皇太后明晃晃特意赏给叶凤泠。
叶凤泠看着竹篓里金灿灿的蜜桔,心里却丝毫没有半分喜悦。果然太后的“拉郎配”还没结束,秦国公府的亲事解决了,三皇子又来了。含香馆的事没完,夫君的事又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叶凤泠轻叹了口气,盯着这金桔好半晌,决定先享受眼前这篓子金桔。
毕竟烦恼她不缺,金桔若不享受,烦恼也不会少,不如先吃了好东西,再解决那些绵延不绝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