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夫人面色有异,叶凤泠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乌木簪,“伯母可是认识这发簪?”
她将发簪递给王夫人,见王夫人对着日光仔细看了一遍。
王夫人惊叹道:“这乌木簪的质地,实在难得,至少我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好的。”
听到王夫人如此形容,叶凤泠便知这乌木簪恐怕不是寻常人能带的。
“这样的雕工,应当出自京都泰和坊。”王夫人将发簪还给叶凤泠,解释道:“泰和坊只做权贵生意,除了皇家和勋贵世族,其余一律不接。”
不光如此,王夫人沉吟片刻才道:“你可知,一般世家大族,都有一些象征身份的东西,比如皇室冯家是一只碧玺戒指,像叶家就是一只羊脂玉镯子……这只乌木簪,有云纹雕花,绝非普通发簪。”
京都里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对勋贵世族的这点事都有所耳闻。王夫人心底隐隐有一份猜测,但她这话在心里走了两个来回,终究咽了回去。
叶凤泠微微拧眉,她没想到乌木发簪还有这样的意义,一件首饰贵重与否不太重要,得她喜欢最重要,但若是有着特殊含义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换上普通琉璃花簪,才对王夫人说道,“伯母,这些事且容我好好想想。”
叶凤泠心头堵闷得厉害,她能感觉到王夫人是真的想帮她,但现在的她,只要一想到秦琰对她存有心思,心头就闪过阴风真真。
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王夫人也知道叶凤泠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事,见该传的话传到、该表的心意表到,王夫人便笑道:“阿泠还不知道京都坊间怎么传你的吧,大家都说,洛神美的天妒人怨,连身边的小丫鬟都美绝人寰。”
对外宣称的是,叶府小丫鬟嫉妒三小姐的贴身丫鬟,设计侮辱贴身丫鬟,怎奈国公府世子见之忘俗,一时情难自禁……如此一来,叶府两位小姐都被摘出来,只是丫鬟之间的争风吃醋,掺杂公府世子的浪荡多情,这样的风流韵事,月月都有,不新奇,传几日便会消散开去。
两人说一会儿话,王夫人又细细叮嘱叶凤泠保养身体后,便领着人离开了。
叶凤泠立在院子里,看着一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月麟想提醒叶凤泠,却停住脚步,她转身回到屋内拿出来披风,为叶凤泠披好:“小姐,紫苏如果还在,也不希望小姐这么不爱惜身体。她不在了,咱们更要为她好好保重。”
叶凤泠笑笑没说话。
天色逐渐暗淡,鲁妈妈领着小丫鬟们点着灯笼,微弱的光透过傍晚秋色,影影绰绰乱入人眼。叶凤泠看着院子远处忙碌的人影,周身升起一阵冷意,这份冷意反而让她愈加平静。
看来,叶府暂时是不准备将她嫁出去的,相反,甚至可能会等秦琰定亲之后,再寻一门亲事给她。王夫人的话,叶凤泠信也不信,如果她现在说出来一个心仪公子名字,很大几率是不会被同意的。
这个时候,叶凤泠再次觉得自己很无能,但她复为自己打气,月麟说得很对,活着的人必须好好活着,就算到了事情的最后,她也绝不能放弃,不然太对不起得之不易的新生,更对不起为不让她为难的紫苏了。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灯笼放到地上,抖开一件更厚实的披风给叶凤泠换上。
银白色的貉子毛围在脖颈处,暗紫色团花缎子,这件披风还是去镇国公府庄子前紫苏送去针线房的,才拿回来。披风下,叶凤泠一张明媚娇颜被映衬得高贵清冷。
夜色葱茏,一盏泛着橘黄色光晕的灯笼照亮她脚下小快地方,小丫鬟还有月麟都被叶凤泠打发走,她孤身一人坐在石凳上,依旧没有回屋的意思。
“夜深露重,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在这里吹冷风?”如搓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凤泠回过头,看见苏牧野一袭紫色秋裳,墨发被白玉簪簪好,负手立于几步外,微微蹙眉望着她,俊美的面上仿佛与平日嬉笑伪装有细微差别。
看见他,叶凤泠也没有起身招呼的意思,她扭过头。
苏牧野绕到她身前,瞧见她脸上的冷清,不禁笑道:“你怎么这副形容,又不是我惹了你,怎么冲我发起了脾气?”
叶凤泠微微一愣,因为同王夫人说起婚事,她的心里就存上了一股火,这股火虽然在深秋寒冷中逐渐熄灭,但还是有些发泄到了苏牧野身上。
想到苏牧野伸出援手处理紫苏身后事,叶凤泠起身冲他行礼道:“世子,刚刚是我无状了,你别见怪,我替紫苏谢谢你。”
苏牧野见到叶凤泠微微发红的鼻尖,盯了许久,才移开视线,“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夜漏更深,天寒露重,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待这么久比较好。”
见叶凤泠不再开口,苏牧野颇觉有些尴尬,便转身想循着来时路,翻墙头。
叶凤泠看他俊朗背影,忽然开口:“世子。”
苏牧野顿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叶凤泠顿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帮我?不要说因为拉我上了你这条船,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我不信。”
看她嘴边徐徐吐出的雾花,苏牧野缓缓而笑,“我也从没把你看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小姑娘可不会耍手段、玩诡计。”
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叶凤泠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重新见到一抹生气在她脸上升起,眼前佳人虽清冷、但仍明媚生姿,苏牧野心里松了口气,他莫名有些担心,担心叶凤泠禁受不住贴身丫鬟惨死,会一蹶不振。
好在,叶凤泠没有让他失望,重击之下,依旧顽强。
他走到叶凤泠身前,因他个子高,叶凤泠的头顶只堪堪到他下颚处,根本看不见苏牧野微垂眼眸之中的神采。
“手还疼么?”苏牧野抬起叶凤泠被包扎的手,细细打量。
手臂微微一动,肩膀便钻心刺股疼痛,叶凤泠却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没什么问题,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苏牧野却握着不放,他凑上去,鼻子吸了一下,眸光闪烁,“你换药了?用的什么药?”
说着,就把叶凤泠手上包着的白麻布扯了去,露出里面红肿青紫的手来。
指甲是粉嫩嫩颜色,如果不是红肿的手掌和指骨,这简直可以说是一只完美的如莲柔荑。
此刻,苏牧野正握着叶凤泠的手往鼻尖送,吓得她连动都不敢动,只倒抽冷气,不知道苏世子又哪根筋不对。
樱粉色的红晕自柔荑一路向上,在窄袖长袖下,露出一大截白的几乎灼人眼的胳膊,也沾染上霞光。叶凤泠顿时脸红起来,那粉色自她的脸蜿蜒入貉子毛领口,再蔓延到脚尖。
就在叶凤泠的手背几乎碰到苏牧野的鼻尖时,他在她的手背和手指处都嗅了嗅,“你伤口上涂的药是哪里来的?”
叶凤泠听到月麟抽冷气的声儿,忙回头示意她噤声。
一直不见小姐回屋的月麟原本跑出来催叶凤泠回屋休息的,怎料想会看到这样一幕。
月麟不敢置信地捂着嘴,什么时候院子里跑进来了苏世子?
为何苏世子握着小姐的手不放,小姐还一脸娇羞?
叶凤泠顾不上理会月麟,她听到苏牧野问涂抹的是什么药,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低声喊“月麟”。
月麟也回过了神儿,急忙忙将宫里御医开的药膏取来,又机灵地拿来细麻布。
苏牧野放开叶凤泠的手,“这药里加了东西,你家小姐涂几次了?”
月麟赶紧道:“涂了两次,御医说一日一次,苏世子,这药有什么不对劲么?”
苏牧野看了看叶凤泠,“肩膀上也涂了?”
叶凤泠已经猜到了这药里大约是被掺了其他东西。
“别再用了,抹过这两次就看你的造化了。里面多出一味药,长期用不利女子经血。”
月麟捂着嘴就要哭出声,叶凤泠对她摇了摇头,月麟这才忍住。
“呵呵,有时候女子狠心起来,男子都比不上,让人防不胜防。”苏牧野笑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凤泠听着这话,觉得刺耳。
苏牧野似乎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才道:“过几日,我让洗砚给你送药来,你用那药抹伤口,应该对清除毒素有点帮助。”
“多谢世子。”叶凤泠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她真心实意地感谢苏牧野。
可此时的月麟却似乎不太懂得看人眼色,她直直地杵在苏牧野和叶凤泠中间,一动不动。
苏牧野看向月麟,月麟哆嗦一下,还是坚持不动,“你的丫鬟似乎都还不错。”苏牧野想起紫苏拼死推出叶凤泠,说道。
那日之事,后来三皇子已经对苏牧野解释清楚,甚至连南平王世子都听了壁角,大家听完默默无言,遭受打击最严重的当属三皇子。
叶凤媛的形象,呼之欲出,三皇子伤心、失望,但终究看清,彻底从这场情事之中走出来了,变得比以往更加好学、终于肯花心思耕耘朝事。
叶凤泠瞧着容貌清纯的月麟,想了下才回上一句,“她年纪还小。”这话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把苏牧野噎得够呛。
“我其实更喜欢年纪大一点儿的。”苏牧野不甘示弱回道。
月麟直跺脚,她年纪其实比叶凤泠大,但她也知道这是叶凤泠和苏世子在玩笑,亏她还生怕自家小姐吃亏受苦,小姐却这般捉弄她,丢下细麻布她就脸色绯红的跑了。
饶是叶凤泠,也被刚刚苏牧野的握手之举,弄得手心脚心痒痒。
“你觉得你年纪算大的么?”苏牧野探身看向叶凤泠的眼睛。
叶凤泠闻言瞪对方。
打草惊蛇,从来不是一位优秀狩猎者的选择。
“小小年纪,你总是想太多。”苏牧野道。
叶凤泠被气个仰倒。明知道苏牧野在捉弄她,可她的心情还是被弄得忽上忽下,这人真是太会撩人了,一个眼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一个似是而非的动作,就叫人心痒难耐。
“昭阳公主那边,你不要动,以后总有让你出气的时候。”苏牧野给叶凤泠重新包好手,理了理衣袍,准备离开。
能往宫里送出来的药里添东西,除了昭阳公主也没别人了。
“世子。”叶凤泠再次叫住他。
苏牧野顿住脚步。
“你若是不忙,是否可以聊聊?”叶凤泠有些扭捏。
苏牧野眉眼弯弯,“既然阿泠如此舍不得我,我必然要让阿泠尽兴。”
他说着,干脆坐在叶凤泠刚刚坐过的石凳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如星光闪烁,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