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倒扛的叶凤泠,头朝下,又一次被口水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苏牧野对她要下来自己走的话置若罔闻,气得叶凤泠张口要咬下去。
这时,头顶幽幽飘来一句:“你若敢咬我,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出苏府。”
叶凤泠一下闭上了嘴,她知道,“苏美人”绝对是干得出来这种缺德事的人。
等到终于被放下来后,她先瞪“苏美人”一眼,又趁对方不备跳上去狠狠踩对方一脚。
苏牧野:……
叶凤泠打量四周,这应该是书房一类的地方。“苏美人”把她扛来书房干嘛?
她此刻已经完全清醒,刚刚一定是被水泡傻了,她才会觉得这么一位阴险狡猾,对人粗野的世子,会倾慕自己。
见叶凤泠鬼祟乱瞟,苏牧野嫌弃地递过来一套衣裙:“你确定要发呆?”
叶凤泠不解。
苏牧野淡定悠然:“你现在邋遢地像是一只流浪脏猫,还湿漉漉的,我都怕你把我书房的地弄脏了。”
叶凤泠脱口而出:“说得你很干净似的……”
见苏牧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叶凤泠忙接过衣裙。
她发现这间书房设计的巧妙又舒适,绕过外间书案后是一架屏风,屏风后面则是一张巨大床榻,第一次看到有人会把书房和床榻摆在一间屋子里。
外面传来声音:“换好了就赶紧出来。”
叶凤泠从屏风后面走出去,“苏美人”已经换上淡蓝色葛麻直缀,倚在塌上,旁边还站着杏眼碧衣的俏丫鬟。
“卷碧,你去厨房端一碗姜汤来。”
随着苏牧野话音落,俏丫鬟稀奇地瞧了叶凤泠好几眼后才恋恋不舍离去。
苏牧野也没让叶凤泠坐下,就让她立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面如月、目似星,唇极艳、肤极嫩,鬓发凌乱、夏衫微皱,相貌却依旧如仙似妖,泠泠美眸里盈满整条春水。面颊因吹风而通红,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美艳绝伦的动人。
苏牧野的沉默让叶凤泠不安,她动动脚,又动动手,见对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叶凤泠心里也打起了鼓。同时,她还感到自己脸上烧的慌。
撑着浆糊一般的脑袋,叶凤泠迷糊地看着“苏美人”:“世子,我…是不是能回去了?牧妤还在等我去做南地的吃食呢。”
做吃食?苏牧野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个一脸无措的人,心中冷笑连连。
已经两次了,目睹对方恃美行凶,这位外来的闺秀,满脑子就剩下怎么勾搭男人了吧……偏偏勾搭的还都是和他关系匪浅的人,既然让他知道了,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被这种女人勾上。
苏牧野唇弯,淡淡开口:“泠表妹,你还记得上次林中我跟你说的话么?”
叶凤泠指尖动了动,她瞪直眼看对方。
“你当时口口声声说我不问情由往你头上乱扣“水性杨花”的帽子,对我牙白口青好一顿说。但今日你先是对我自作多情,再对二皇子魅色相诱,怎么,如此等不及地要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了?”
苏牧野有好几副面孔,有时他狂放不羁、桀骜不驯,把纨绔浪子演绎的入木三分,有时又清贵冷傲,睥睨众人,不爱理人,好友红颜前,他轻浮嬉笑,逗趣狭促,陌生不屑时,他冷冽寒厉,冷酷淡漠。
此时,叶凤泠有幸见到了他不苟言笑,严肃无情的面孔。
当他寒目瞥过来时,叶凤泠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压得她腿软口吃,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牧野继续道:“我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韩齐光,都是你不能去利用的人。美人美矣,在骨在心,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春闱前肆意践踏韩齐光的真心真意,休怪我不顾念叶府,扒你的皮、抽你的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明音若玉落锦帛,高贵典雅,却让听着的叶凤泠心尖止不住颤抖。她神智回笼,心里急的不行,一时不察,让“苏美人”逮到了她的真实心意。看着对方的样子,这次只怕不好脱身。
叶凤泠垂眸,也不言语,自顾自捂着胸口,潸然泪下。
苏牧野瞠目结舌:……
见美人哭了还哭,泪珠子不要钱一样的掉,把她脚下的地都洇湿了一大块,苏牧野挑眉:“怎么,哑口无言,就决定一哭二闹了?”
叶凤泠充耳不闻,只继续掉眼泪:“我命好苦……”
苏牧野皮笑肉不笑。
见过地遁、尿遁,还没见过泪遁的。
泪珠如雨粒缀在腮帮上,断断续续地连成线往下滴。叶凤泠借着头上如浆糊般的烧灼感,一股脑儿把心里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前世磋磨被侮而亡的凄苦。
长在苏北无人问津的孤苦。
回到叶府不平待遇的气苦。
独自筹谋未来不安的悲苦。
还有…对悬在头顶随时被胡乱嫁出去命运的惶恐畏惧…
美人在任何时候,哪怕哀泣,都是梨花带雨的美,譬如此刻的叶凤泠,睫毛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湖水浮光一波波的荡漾,楚楚可怜地柔弱之美呼之欲出。
叶凤泠飞速地运转大脑,眸似秋水般的落泪成珠,哽咽不休。
苏牧野挑眉,心底嗤一声,他冷冷:“美人计对我没有用,而且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我好看?”
叶凤泠:……
她深吸一口气,泪盈于睫,见“苏美人”目有鄙夷,仍硬着头皮当没看到一般开口:“苏世子,你出身贵胄,从来是呼风唤雨、不忧未来,肯定不能体会我这种从小被丢在外面无人问津长大的困窘。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存了寻一门亲事的心思,但这有什么不对?对于你们男子,尚能够借入仕改变人生,再不济只要付得出辛苦,总能活得下去。可是对于我这种身无寸长的弱女子,离了家族庇护,可以说真是一无所有。”
原本倚靠的苏牧野心头微怔,盯她半晌,他坐直了。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在叶府是尴尬的存在,长辈们偏疼弟妹,对我只有一两分的愧疚,若说疼爱,可能不及你对牧妤用心的百分之一。当初花房构陷,无非是我刚回来不忿发泄,你若指责我不顾念手足之情,我无话可说。可你若说我心肠歹毒、朝秦暮楚,我是不能认的。蝼蚁尚要为了活着而日夜奔波不息,为了更好的未来和生活,我努力挣扎有什么不对。难道面对黑暗不公和磨难屈辱,我就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么。还说是,在世子这里,逆来顺受的女子才是冰清玉洁、德操清白的良家闺秀。”
一如既往的巧舌如簧,苏牧野心生嘲讽的同时,猝然别目。
叶凤泠依旧在落泪,这份带着真情实感的泪水又清又白地与因发烧而通红的颊畔湿发相贴,让一向不屈不挠、生命力顽强的叶凤泠陡然生出一种被人蹂躏的哀婉凌乱之美,摄人心魄、直击心灵。
苏牧野没想到自己会被她的眼泪弄的烦躁起来,他不愿多看,直接站起来背过身。
这时,刚刚离去的俏丫鬟端着姜汤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