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的世界

一直被偏爱的陆知章只能通过旁人的神情猜测夏初晴留下的信息。

以往只有他看完即删甚至不看即删的份。

“她为什么……”

顾研面无表情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袋递给陆知章。

“从她肺里取出来的,她已经和它和平共处了十几年,现在物归原主。”

里面是一颗带血的子弹,上面的双头鹰纹样陆知章总觉得十分熟悉。

陆知章脑中不断循环夏初晴最后凄美的笑容,像在嘲笑他是世上最可悲的蠢货。

他没有恶意,他并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身上沾到的血液变得粘腻,全身散发着属于她的铁锈味,原来强势如她也会死,原来真正的衰弱是肉眼可见的生命力消逝,不是方梓染那样咳嗽几声的小打小闹。

夏初晴的话萦绕耳畔。

——“而您又可曾想过我也极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这次她没有骗他。

他不是没有想过以这样的结局一了百了最好,但当她真的如他所愿死在了手术台上,他却宁可她是个骗子。

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思考夏初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那场绑架之后,她从此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对她的认识主要来自方梓染。

在方梓染的描述中,她高傲刻薄,看不起并排挤借住在夏家的方氏母女,时常下绊子折辱她们,连张山也奈何夏初晴不得。

毕业参与集团业务后,他与夏初晴有了接触,某些方面多少有些改观,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他一直知道夏初晴对自己的心思,方梓染的泪眼令他渐渐反感乃至厌恶这份十几年的执着,从暗示到明示,他再三声明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她的不开窍渐渐让他产生了无论他做什么夏初晴都不会放弃纠缠的潜意识。

方梓染的病来得突然,夏初晴提出的契约婚姻已经无形中坐实了她的自私蛮横。

他答应了,却并不打算婚后让夏初晴如意。

他和方梓染有多痛,夏初晴必定数倍承受,好像他们所有的磨难都只有同一个罪魁祸首。

他计划了许多,包括新婚夜的报复,等到移植完成,她就不再有价值。

一切都终止在她的悔婚,一切都颠覆在她的死亡,什么荒唐行为在时日不多面前都变得合情合理。

专属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起,陆知章拿起手机,上面显示来自方梓染的二十四次来电。

他点开方梓染的留言:知章哥哥,都是我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我走了,不必来找我,祝你和初晴姐姐幸福。

眼前已经浮现方梓染欲语泪先流的模样。

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找到她,耐心听她诉说种种委屈。

当有一天失去名为夏初晴的阻碍,他反而变得手足无措,甚至排斥与方梓染接触。

他望了望手术室的方向,方梓染能继续向他撒娇,夏初晴还能有什么?

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照顾方梓染的情绪。

他清除消息,拨通一个电话:“避开我父母,调查李高员,黑金和兰氏。“

他突然想知道,夏初晴拼死也要捍卫的正义是什么。

如果真如她所说,他的姨丈并非良善,他会大义灭亲给夏初晴一个交代。

哪怕这份正义已经太迟。

夜未冥替夏初晴戴上那条被他收起来的项链。

他轻轻握住她开始变冷的手,闭上眼努力收集她残存的意识。

两股点点荧光从项链和他的身体中涌出,彼此环绕交融,意识一晃,他来到一条小巷。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路灯下写作业,不远处的窗户上映出两人扭打的身影,不时传来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哭泣。

“张山!你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吗!那个女人是谁!”

“夏绾,你别得寸进尺!你不过是破鞋一只,大爷愿意陪你玩玩是大爷我心善!”

“小夏,妈妈又要换新爸爸啦?”油腻的秃顶中年人不怀好意地靠近,“在这里写作业多累啊,上叔叔屋子里玩吧。”

小女孩瞥了他一眼,将铅笔扎进伸向她的肥手。

中年人惨叫着要抓住她,她又一脚踢中他的下体,背上书包闪进黑暗之中。直到中年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才背靠着墙,肩膀慢慢塌了下来,伸出双手把头埋进了掌心里。

画面一转,小女孩被妈妈扯着推了出去,她犹豫着按下门铃,开门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眼也不眨甩了小女孩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姓方,你姓夏,一个私生女也配沾我家的地!”

会所的一角,清纯年轻的女孩被迫换上暴露的衣服,多少人趋之若鹜。

“听话,他们要占便宜就让他们占,又不会死。”

喝下亲生母亲递来的水,她又被送上陌生人的床。

看似昏迷的女孩睁开眼睛吐掉刚刚喝下的水,熟练地寻找武器准备伺机逃跑。

进屋的男人面目并不清晰,敌意与反抗没有令男人发怒,这个叛逆的美丽少女令他着了魔,

又一晃,校长办公室。

“我这颗钻石呢也不贵,五万而已,戴着玩玩,”方梓染抚摸着新做的美甲,缓缓说道,“要是夏同学愿意当众跪下让我扇一百个耳光,这偷窃的事就算了,钻石我也不要了。”

校长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催促穿着校服的女孩接受。

女孩直直站立,不曾低头。

“那就没办法咯,”方梓染耸了耸肩,她在女孩耳边轻声说道,“我顺便也改了一下你的年龄,现在法律上你是满十八岁的哦~”

“爸爸是我的,他,也是我的。”

女孩握紧了拳头。

“求我,”男人将女孩压在身下,“你知道只有我能救你。”

一把锋利的小美工刀刺向男人的腰。

“你疯了!”

女孩露出嗜血的笑容。

“对,我疯了。”

她被绑在病床上,挣扎着,在一次次电流刺激下记忆混乱。

她是病房里的幽灵,漫无目的地飘荡,一度忘记自己是谁。

叫洛羽的女孩往她手里塞了一颗廉价话梅糖,舌尖蔓延开酸甜,眼睛也随之发酸。

她想起来了。

她们逃离了疯人院。

她是流窜在外的病毒,所有人都要她死,本该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害了洛羽。

好在医院一纸通知决定了女孩的死期,她不会让洛羽等太久。

男人慌了。

她的灵魂脱离身体,站在高处俯视众生,她不再恐惧,不再胆怯,不再有对手。

她冷静地准备好一切,驱赶慌不择路的猎物踏进陷阱,机械地完成本因洛羽而放弃的报复计划。

她洗去身上的污渍,换上校服,点燃炭盆,漆黑如墨的双眼中有点点火星。

夜未冥松开手,所有景象化为虚无,他又回到冰冷的手术室。

手机收到她定时发送的消息,絮絮叨叨叮嘱他未来的危机,对于他帮助自己感谢又感谢。

临死她反而变得欢喜,似乎对死这件事十分向往。

自己都过成那样了,还想着来这里伸张正义,她才是虐文女主吧。

这种烂好人他很是瞧不起,可是,他握紧了手机,他希望她能亲口对他说这些废话。

医院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发动。

车上的人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