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姻缘

她意识到自己被温寂言耍了,羞恼地把毛笔一搁。

“不跟你学了,我自己回去练。”

温寂言体贴道:“好,待会儿我让下人把笔墨纸砚送到房里。”

“你都不挽留我一下?”黎婉气他。

“有件事想恳求夫人。”他答非所问,“能否陪我去一趟城北姻缘观?”

姻缘观?黎婉一愣。

城北有座红仙姻缘观,是京都盛传求姻缘最为灵验之地,据说那里有个老道长能一眼断人缘分吉凶,一说一个准。

他说这姻缘好得很,那二人必定如胶似漆,夫唱妇随。他说这姻缘不妥,那可遭了,不出三月,夫妻俩准会生出嫌隙,怨气频频,最终一拍两散。

许多媒婆为人做媒之前都会拿两边生辰八字先去找道长起个卦,是良缘就牵红线,若是孽缘就趁早作罢。

正因如此,去姻缘观渐渐形成风尚,除了平民百姓,连许多高门贵族子弟也常常到观求签问道。

去姻缘观的人分两种,要么是求良人,要么是求长久。

温寂言为何突然要去姻缘观,所求为何?

黎婉问:“你想求姻缘?”

“我已有姻缘。”他嗓音低柔,垂眸浅浅盯住她,“无须再求。”

“圣上不便出宫,要我替他去姻缘庙为他和淑妃娘娘请一道白头到老的符纸。”

“我若独自前往不带新夫人,怕是会惹人说闲话,故要麻烦你陪我跑一趟。”

“道观在半山腰,山路崎岖,若是嫌累的话,我抱夫人上去。”

前面都一本正经的,偏偏到最后变了味儿。

听到末了一句话,黎婉别别扭扭不服气道:“小瞧我,哪里至于那般娇气,不用你抱我也爬的上去。”

她到底给温寂言留下了何等娇弱的印象,居然让对方认为她爬几步山路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风一刮就倒呢。

“不过圣上居然要你去做这种事,他身边没人了吗?”

“陛下认为求符心诚则灵,故遣我前往。”

“其他人的心不诚?”

温寂言笑了笑:“陛下过度宠爱淑妃娘娘以至朝堂官员颇有微词,自然无人真心祝愿,至于身边的宫女太监,陛下认为他们不配替天子求符。”

好难伺候。

黎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接句什么。

“看来他真的很喜爱淑妃娘娘。”

温寂言眼底温厚褪去,染上几分锋利:“陛下当年对先皇后亦是如此。”

“位高权重之人,有何深情可言。”

黎婉似懂非懂,顺口接了句:“你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呀。”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有点不太妥当,她跟温寂言还没亲密到可以探讨真心情意。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干脆硬着头皮继续问:“你可有真心?”

屋内陷入沉寂,若有若无的乌木香缭绕周身,温寂言久久未言,黎婉转过身子面对他,抬头望着他轮廓线条流畅的下颌,喉结微微滚动,她听见男人开口。

“你想要?”

黎婉呆住了。

她想要温寂言的真心吗?答案不重要,因为她一个活不过三年的人,要他的真心有何用呢,又不能令她起死回生。

若实话实说,是否显得太过无情?

“我不奢求。”她最终这样回。

不奢求活得长久,也不奢求一份真心。

……

天寒的缘故,城北泞水山草木稀疏,踩在枯枝败叶之上,会发出噼啪声响。

黎婉小步小步快速沿着栈道朝前迈,为了摆脱她在温寂言面前弱不禁风的印象,铆足了劲儿,全程不让丫鬟扶着,非得自己吭吭哧哧往山上爬。

温寂言就这么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一同前往的魏刀忍不住小声问:“主子,你为何不去扶夫人一把?”

他语气略显无奈:“她不让我碰。”

“啊?”魏刀傻眼,“才成亲一日,主子你就把夫人得罪了?”

“你倒是说说我因何得罪她?”

魏刀紧张兮兮问:“主子,您不会新婚第一夜就暴露本性了吧?”

温寂言狠狠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施压道:“我怎不知我还有本性?”

被莫名抽了一巴掌,魏刀小声嘀咕:“夫人不搭理你,拿我撒什么气呀……”

随后收获太傅大人的冰冷一瞥,魏刀打了个寒颤,连忙笑道:“属下胡言乱语,主子莫怪。”

“你有空操心我的家事,不如去查查往东宫投毒的那个细作。”

魏刀停顿片刻,正色道:“属下定当尽快将人揪出来。”

冷风卷残叶。

路已过半,离姻缘观越来越近。

此时杏留一边追着自家小姐一边发疑惑问:“小姐,你走这么快是急些什么,让你耍脾气,不是不搭理太傅大人呀。”

黎婉没料到这山看着不高,爬起来却如此费功夫,缓了口气回:“我没耍脾气,我是在证明自己。”

“啥啊,值得你如此拼命。”

黎婉:“温寂言居然说要抱我上山,简直岂有此理。”

杏留:“……”

杏留:“小姐,我觉得太傅大人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想告诉你,可以依靠他,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况且多好的相处机会呀,还能增进感情,你倒是被激起胜负欲来了。”

黎婉闻言顿住脚步,思索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我已经快到了,现在停下来岂非前功尽弃?”

杏留:“小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站在这儿别动。”

说完这句话杏留转身朝温寂言的方向走过去。

黎婉虽不解意思,但她信任杏留,便站在原地等候。

眼看姻缘观越来越近,她忽然想起这老道士的本事,万一对方真的可以一眼断定姻缘吉凶,那他会不会看出她和温寂言的姻缘是被她强行算计来的?

毕竟前一世她可没有嫁给温寂言,她和温寂言原本就该是陌路之人。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有点忐忑。

就在她不安慌乱之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左手。

带着干燥的温暖。

她抬眼目光撞进一双深邃温和的眸子,那人牵紧她的手,缓慢前行。

“子鹤,你怎么来了?”

温寂言牵着她往前走:“听闻婉婉想要我相陪。”

“啊……”黎婉悄悄朝后面瞅了一眼,看见杏留正跟魏刀不知在聊些什么,“杏留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非得要我牵着才肯继续走。”

“还说你走了一路都不见夫婿上前关心,心里都要委屈哭了。”

“要我哄哄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杏留这丫头怎么瞎编乱造的,她哪儿有这么无理取闹。

“你别听那丫头乱讲,我不用哄。”黎婉跟着他慢慢走,有了人陪,上山确实省力不少,“明明都快到了。”

温寂言点头:“嗯,婉婉很厉害,自己爬了这么高。”

她喜欢听别人夸她。

从小到大她都没接触过什么人,教她琴棋书画的先生们都嫌弃她反应慢半拍,学什么都慢吞吞的。

很少有人真心实意夸赞她。

哪怕是在哄她,她也觉得温寂言人真好。

黎婉笑得眼睛弯弯,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很好。”

温寂言问:“哪里好?”

她不假思索:“长得好。”

男人忍俊不禁:“我在婉婉心里就只有皮相这一点长处?”

“嗯……还有很多啊。”她掰着手指头数,“温柔、正直、谦逊——”

“噗——”背后突然有人发出笑声。

二人一转头,发现是魏刀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

温寂言笑得温柔似水,凝他一眼:“什么事如此好笑,说来听听?”

魏刀连忙捂紧嘴巴,疯狂摇头。

黎婉眨着眼感觉莫名其妙,悄声问:“你这个下属看起来怪怪的。”

“不必在意,他小时候撞坏了脑子。”

“原来如此。”黎婉怜悯地看魏刀一眼,“子鹤,你真是好人,知道人傻还愿意把他带在身边,给他一口饭吃。”

强行变傻子的魏刀:“……”

……

红仙姻缘观盘踞在泞水山的半山腰处,一踏入道观,就可以看见宽阔的庭院内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树,参天之高,树枝一层叠一层,矮处挂满了红绸。

因是冬寒,树叶早早落下,绿意消褪,余留满树的红绸,看上去格外有气势。

温寂言去拜访老道长,黎婉寻了个借口要去别处逛逛,她怕真被那老道士看出点儿什么,难免有点心虚。

她拽着杏留去观赏古树之上挂的红绸缎。

凑近一瞧,发现每段红绸之上都捆着木牌,上面写着双双对对的名姓,一看就是为了祈求缘分长久。

杏留指着树:“听他们说,挂的红绸越高,仙人就能看得越清晰,所以许多夫妻都爬上树挂得越高越好。”

黎婉随之抬头,发现越往高处的红色就越是稀少,毕竟攀爬不易,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姐,我们也去问道长要一段红绸挂上吧,保佑你跟太傅大人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黎婉念着这四个字,轻笑着摇头,“我才不信这个呢。”

“人家都说很灵的。”杏留劝她。

“先不提这个,我还有事要找你这丫头算账呢。”黎婉说。

“啊,算啥账?”

“方才你跟温寂言说了什么,从实招来。”

杏留一脸无辜:“我对大人说,小姐你嫌自己爬山没意思,要他陪你去看看山景。”

黎婉睁大眼睛:“就没了?”

“没了呀……”

黎婉的脸一下子就红起来。

好你个温寂言,居然还学会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