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小点光亮虽然不足以将整个窄间照亮,却足够让祁令辰看清他想看到的了。
十几尺见方的小屋子里,边角都挂着令人不适的蜘蛛网,门口正对面的靠墙边对着两个食盒,碗盘皆空,想来是他们吃剩的了。
壮汉十分警惕,即便黑影死侍和祁令辰都来了,他们还眼耳机警的警觉着四周。
缸放在地中央,缸内坐着一人。
说是坐着,其实也不是坐着。
因为那人压根就没有四肢,虽穿着衣衫,但双臂的位置却是空空的系了个扣子在胸前。
像极了一个光秃秃仿佛没有树杈的老树上,放了一口圆钟。
再看向此人的脸,祁令辰顿时感觉身上更冷了,“你?……”这人他曾见过,但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宫里,或许是哪个府宅里。
缸里的人是知道要见祁令辰的,所以面上的惊讶并没有对方那样明显,只略略凄惨的笑了笑,“辰王殿下,我这副身板子,从西决过来可是甚为不易的,楼大人这次安排我过来,只有一个目的,望你能够成全。”开门见山,没手没脚的,说话却很利落。
“你是谁?”祁令辰下意识问道,却在对方迎上目光的瞬间,忽的捕捉到脑海里忽清楚的一幕。
*
那是个酷暑之夜,因着母妃着了暑热,所以晚饭过后,他便带着辰王妃冯聘婷一起入宫扮演孝子,探望母妃。
已是临近宫门下钥的时间了,两人从母妃的宫里出来,辰王妃静静的挽着他的手,并肩走在御花园中,远远的听到有人在说话,祁令辰敏锐的判断出其中一个就是皇帝。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辰王妃在原地待着,自己则绕过假山偷偷看向声源处,当时便见景仁帝身边只有两人。
对于一贯出行都是簇拥一群的帝王而言,身边只有两个人是什么概念?
他们在谈的一定是要紧事。
当时的祁令辰恨不能将自己的耳朵伸长八倍去仔细听,但因距离太远,所以仅能听到一点点而已。
大约是“此行一定不能出岔子”“先跟着他,再伺机而动”之流。
待祁令辰还想要细听,景仁帝便领着齐公公走了,只那黑衣人影扭过身子,却没有朝着出宫的方向去,而是静静的朝假山这边走来。
直至跟祁令辰一石相隔,不知是因为看到了他腿边的袍角,还是怎么,他就停顿在那里,没有向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祁令辰的额头上微微浸出冷汗时,偶听得两个小宫女端着东西路过,还一边走一边说笑。
祁令辰这才探头出来,发现那黑影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时虽只是两三眼,祁令辰却记住了这男子的长相。
至今,记忆如新。
他也不装,直接改了问题的方向,“父皇当日究竟命你去做什么?”
那人笑了,眸底闪过一抹奇异的亮光,“看来我果真没有猜错,那日假山后头的人,就是你——辰王殿下。”
顿了顿,那人继续道,“我叫云冰。”
祁令辰愣了一瞬,看了眼左边的黑影,目光像在说:这个名字,我应该听过吗?
黑影垂下头,耐心解释道,“回王爷,云冰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但您身在朝堂,不知也很正常。这样说吧,但凡有人雇杀手,若是能请动云侠客,便是一等一的面子。”
甚至隐品阁里的很多高手,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黑影又罗列了五六个京都奇案,以奇著称,且至今都没有破获的,譬如南锣巷商贾耿家的灭门惨案、东市街某官家公子当场暴毙的悬案,云云。
这样一说,祁令辰肃然起敬,再去看云冰的惨样,不由得目光一沉,“可是……你跟本王要做的事情,又有何干系?”
“这就跟王爷偷听到的那日,我跟陛下的会面有关系了。”云冰解释道,“那日陛下是嘱意我去杀一个人的。
……
一隔几日,林初晓陪着祁邵琰入宫探望怡贵妃。
贵妃娘娘的身子恢复的不错,甚至超乎于林初晓的想象。
她的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也不知是想让儿子放心些还是怎么,当着琰王夫妇的面,怡贵妃喝了半碗粥。
林初晓看着都皱眉头,待她还要让老嬷嬷去盛的时候,被林初晓按下了。
她那胃,真不是林初晓吹牛皮,再多吃一口,她又得站上好几个小时的帮她弥补手术,真心太累人了,她短时间内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贵妃娘娘讪讪一笑,面上犹自拂过一抹赧色,“想是我的身子不能再进了,但真的没吃够。”
祁邵琰十分欣慰,林初晓却很担心,临走前嘱咐着老嬷嬷给贵妃娘娘备着消失的。
幸亏祁邵琰被景仁帝给叫走了。
怡贵妃掂量着他走远,抱过粥碗“哇”的一声,吐出了近半。
林初晓心疼的皱眉,掏出银针包赶紧帮她施诊,“母妃,您下次若再为了琰王这样折腾身子,我真会毫不留情戳穿你的。”
怡贵妃刚漱完口,擦了擦嘴角,苦涩着面容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老嬷嬷,“瞧我都这般岁数了,还让儿媳妇跟着忧心。说来也是个老不着调的。”
老嬷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憋闷着一张脸,犹自挂着心疼。
施诊过后,怡贵妃的面色有了稍许好转,拉过林初晓的手在身旁坐下,“刚好那个猴小子不在,我有话要跟你说。宫宴之后,他跟你说了很多吧?”
林初晓瘪了瘪嘴,也不算“很多”吧,且这几天他整日的忙着,两人连静静坐下来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穿管司的事情占用了她不少时间,两人各忙各的,偶尔深入交流的时间就是——半夜。
有两次林初晓迷迷糊糊睡梦中被不老实的大手弄醒,祁邵琰虽一身的蛮力,抚在她身上却每每都很小心。
他的体力有多好,林初晓是有亲身体验的,所以大半夜酣畅淋漓之后,两人也就睡的更踏实了。
往往林初晓次日一睁眼,他已不在身边,徒剩下周身酸痛的她,闷闷哀嚎。
瞧着林初晓那略带复杂的反应,怡贵妃淡淡一笑,握着林初晓的手更紧了,“我只怕也活不长了,琰儿他……终有自己的打算,你帮我劝着他点,不如,你们离开伏商,回西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