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佩离看着夏云姬冷淡如一的神情，脑中突然浮现了自己与母亲为数不多的相处画面，以及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她后留下的绝笔书信。
她那封遗书血泪混杂，全篇无一句含有半点温情，字字句句，皆是在诉衷肠，说身在将门，血洒沙场是多么光荣的事，哪怕战死，也是无上的荣耀。
在旁人看来似乎是有些病态的执拗，可江佩离知道，那是他们的信仰，曾经她也一样。
于是夏云姬自刎之后，江佩离拿着她的遗书提枪上了前线，抱着黄沙埋骨的信念，在战场上与蛮军厮杀。
对那时的她来说，双亲没了，弟弟没了，世上她再无一亲人，所有她依赖的、敬重的、爱戴的人，都是为这一件事而死。
于是这也就成了她的宿命，她注定只有这一个归宿。
想到这里，江佩离忽然笑了，她想到过往父母之间的种种不和睦，那时她只是在怨父亲的不忠。
“回姑苏看看吧。”
她说，“回去看看，姑苏城如今成了什么样？去看看当年栖云居边上的邻居如今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为了打仗，青壮年男子都被强征成兵，每家每户的年成都必须预留一部分作为后备物资，战火纷飞，老人和孩子无处可去，只能缩在一个连房顶都没有的破屋子里等死。”
“这就是你们要坚持的忠贞，你们想守的气节，为了所谓的皇权正统。这就是你们坚守的道义和原则。”
江佩离悲凉地笑了，“可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您看不到，您甚至不知道过去的七年华都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了护一城百姓，心甘情愿成为阶下囚，哪怕被世人唾骂，他也愿意放弃你们所谓的底线和原则，因为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他眼前的生灵。”
“父亲与您不一样，他并非世家出身，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他不懂什么皇权政治，他只在意他在的那个城池百姓过得好不好，至于皇帝是谁，是哪族人，与他又有何干？”
提到江衍，夏云姬情绪明显有了变化，然而在江佩离面前，她尽力克制自己。
“你去华都一趟，见到了你父亲，便是学了这些东西么？”
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早便猜到，你父亲在华都杳无音讯，若不是和承玉一样遭遇不测，便是降了。既是后者，那与死了又有和差别？”
“可你知不知道，他做出的那个决定，让他比死了更难受！我看到他的时候，恨不得他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瘫坐在轮椅上什么事都做不了！”
江佩离吼出声，眼眶通红，“那是我爹啊！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也是豪言壮语宁可马革裹尸死的江将军啊！可他身在华都，跟个提线木偶一样连一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来，本可戎马一生的他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哪怕是这样，你还要觉得他降了比死了清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