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居民多是汉人，打渔为生，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质朴。
可江佩离从途中居民打量她的眼神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她缓缓停下脚步，就见人群尽头站着一人——
狄烈。
跟着人流的方向突然转变，刹那间，江佩离被围困在中央，人群像个牢笼一般将她桎梏。
江佩离平静目视前方，突然就笑了。
＊
孤岛上还有个牢房，这倒是江佩离始料未及的，不过第二次被关，她倒也轻车熟路。
只是到底是座孤岛，便是牢房环境也不及江南的千分之一好，走廊间都是难闻的腥臭味和霉味。
江佩离被关了三天，滴水未进，她知道江涣和阿芜应当也被关在了某处，或者他们已经逃走了。
能逃走是最好不过的，若是走了，江佩离只希望阿芜能保有一丝丝理智，能叫江涣不要回来救她。
江佩离细细回想着前世。
上一世延呈八年春，她同陆芷、叶沅等人在江南发动小规模起义，因经验不足打法过激而伤亡惨烈。
陆芷坠马身亡后，长达半年的起义宣告失败，江佩离只得另寻他法，故意败降以诱杀程运弗。
后来程运弗起了色心，她诱杀失败反险失身，九死一生之际，是萧年救了她。
再就是江涣怒杀程运弗而下狱、她和萧年订婚，再到蛮庭招安江南贤士萧年入华都，此后两年，她一直在江南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是的，上一世她从未来过华都，而江衍的死讯，本应是两年后才传到江南。
江佩离仰起头，头顶着坚硬冰冷的墙壁，凄笑几声。
所以秦珩为她剜心噬骨受尽苦楚，又能改变什么呢？
江南和蛮庭，还是会有一战，这也就注定了她的命运——
为江南而死。
牢房外头传来脚步声，江佩离缓缓睁眼，黢黑的眼里看不清楚情绪。
狄烈在她面前停下脚步，虽然没说话，可他却从这个汉人姑娘的眼里，看到了视死如归般的信念。
于是他问：“你不怕死？”
“怕啊，”江佩离吊儿郎当一笑，反问，“我怕死，就不会死了？”
“你倒是心宽，关了这么些天，我还以为你快要疯掉了。”
狄烈对这个女人来了兴致，他蹲在江佩离面前，好奇问：“不过，你刚刚是在说谎对吧？我感觉你既然敢动手杀狄冲，就不像是个怕死的人。”
江佩离睨了狄烈一眼，没说话。
能问出这种问题，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不过她能被傻子逼到这种地步，也真够耻辱的。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咱俩现在隔着血海深仇，你被我关起来了，好歹也说句软话什么的吧？”
狄烈凑近她，半开玩笑道：“毕竟你长这么好看，杀了我也舍不得。”
“你说这么多废话，就不怕我临死反扑拉你同归于尽么？”
“你会吗？”
江佩离平静反问：“为何不会？”
狄烈笑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因为你还不想死，但你若真对我动手了，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这话说得不假，虽说江佩离摸不清狄烈想做什么，但至少目前，狄烈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举动。
哪怕把她囚禁起来了，也没有要押送她回华都复命的迹象。
江佩离突然想起那天抓她的人都不是狄烈的蛮人部下，而是这个岛上的汉人居民。
还有那阵笛声。
难不成，狄烈此行……并不是奉命行事？
很快，狄烈就告诉了她答案。
……
“现在华都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倒还有闲情逸致赏花？”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乱他们的，我赏我的花，冲突吗？”
狄烈兴致很高，大大地抻了个懒腰，深呼吸，“这岛上的空气比华都那破地方好太多了，我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江佩离翻了个白眼，举起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双手。
“怎么了？是不是捆得太紧了？这帮没用的家伙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我都说了意思意思就行，还真给你捆这么紧。”
狄烈一边说着，一边要给江佩离松绑，可那麻绳浸了盐水又打了死结，他扯了半天也没扯开，只能作罢。
江佩离气不打一出来，一掌给狄烈推开，怒道：“别在那惺惺作态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
狄烈敛了笑，神情认真起来，“我不想你带着对我族的偏见和仇恨回到江南。”
“偏见？”
江佩离嘲讽出声，“仇恨不假，可何来偏见？你蛮族人侵我国土毁我家园害我同胞，这些种种，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偏见’吗！”
“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我不会辩解。但是，”狄烈认真看着她，“你当真以为天底下有人喜欢打仗吗？并非如此，只是我们都找不到同异族和平相处的方式。”
“我外祖母曾告诉我，世人都厌恶战争，中原人尤其如此，在大晟以前，中原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战乱和易主，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艰辛，难道不是因为，现在站在制高点的那个人不是你们的同族人，所以你们江南才一直在反抗么？”
江佩离冷笑，“你也真是好笑，我们两族之间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竟被你说得这样轻巧。”
“那我也告诉你好了，”江佩离盯着狄烈，一字一句：“江南，会一直一直反抗下去。只要华都那个位置上仍旧是你们蛮族人，南方就永远不可能安稳。”
“你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确没有人会喜欢打仗，但为了捍卫我们的尊严和底线，这就是我，就是我们江南民众选择的生存方式。”
她眼波平静，洒脱一笑：“我们，视死如归。”
“那你来华都做什么呢？”
狄烈反问她，“我以为一批贤士入京，就已经表明了江南的立场。若你们要选择那么激烈的反抗方式，那你还来华都做什么？”
“……是因为江衍死了，是吗？”
江佩离手指轻颤，转过身冷淡回应：“他的生死，并不会影响我的态度。”
“那他若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