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很?大,一进去,沈青薇就被里面浩如烟海的书籍震惊了。
轮椅轱辘轱辘碾过青石板转铺就的地面,琴侍女沉默地将赵星月推到一张高大的桌案后面,坐定后,赵星月才对站在书案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忘哪放的沈青薇扬了扬下巴,开口问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沈青薇立马打直了身体,两只漂亮的眼睛期待的看向?了赵星月。
“第一个问题:识字否?”
沈青薇的学习进度比赵星月想象中要好一些。
原本她?以为沈青薇会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看了很?多的书,甚至在不?少地方都能够说出自?己的见解。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见解显得幼稚且不?符合实际,但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更别说,她?还写得一手端正娟秀的好字。
迎着沈青薇期许的目光,赵星月微微颔首,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可能让沈青薇太得意?忘形的表情来,“有你?娘当年三分风采。”
饶是这样,沈青薇已经笑得眉不?见眼,一副偷吃了糖的样子。
“既如此……”在了解到沈青薇大概的学习进度和现在的水平后,赵星月扫过书架,对沈青薇道?:“将第二格第三本书取下来。”
沈青薇走过去,从中抽出了赵星月指明的书,还没来得及送到赵星月的桌案上,就听她?道?:“今日把第一卷看完,明日交一篇策论上来吧。”
“……”
自?赵星月断腿之后,军务就直接从军务府送到了公?主府的书房,在她?进来之前,今日需要处理的内容,已经被人提前放在了桌案边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抬头看沈青薇还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不?耐地眯起?眼睛,“你?还有什么事?”
不?等沈青薇开口,她?就飞快地道?:“你?的座位在那边,看完就可以离开,不?要说话,不?要问问题,除非我允许,懂了吗?”
沈青薇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坐在了赵星月为她?安排好的位置上,然后木呆呆地点头,“懂了。”
赵星月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消失的很?快,就像天边的流星,一闪而逝,若非沈青薇正盯着她?,险些错过。
手头的书比沈青薇曾在书馆里看到的任何?一本话本都要晦涩难懂——这是她?很?少看的一类书,毕竟十三四岁的少女,憧憬的往往都是花前月下千金小姐与才华横溢穷秀才的爱情故事,而非刻板老?套的四书五经。但既然是赵星月给她?的,就算再难懂,一个字一个字地啃,沈青薇也?要把它读下去。
书中讲的是一些浅显的民生?之计,写书人用?深入浅出的手段,写出了民生?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初时十分无聊,看着看着沈青薇就忍不?住走神,老?是想到自?己还没看完的爱情故事话本上去,但渐入佳境以后,脑海中渐渐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好似拨云见月,又好似行走在迷雾当中,吹来了一阵清风,露出了面前的路。
沈青薇觉得自?己胸腔中某个被压抑了许久的角落正在蠢蠢欲动,叫嚣着想要做些什么,但她?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只能把精神全?部投在书里,希冀能够找到一些答案。
人在全?神贯注的读书的时候,是很?难察觉到周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直至侍女往茶盏里添了三道?水,沈青薇才恍然回过神,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她?从书中抬起?头,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赵星月。
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东西,似乎正在思考,不?过很?快,她?的眉头展开,一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手中的笔落下,手腕快速地抖动了起?来。
处理军务时的赵星月,和沈青薇之前看到的长公?主,有些许的不?同。
对昨日才见到赵星月的沈青薇来讲,长公?主于她?而言,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是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
但今日,明明面对的只是一堆纸质的公?务,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战场上,看见了那个提着□□,骑着骏马,一枪将敌人挑在马下的长公?主。
“书看完了?”听到赵星月的声音,沈青薇才恍然回神,脸红的发现自?己盯着赵星月看了好一会儿。
她?站起?来,怯生?生?地勾着头,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胸里的模样,“没……没有。”
赵星月给她?的书并不?厚,奈何?许多地方她?要反复看数遍才能理解里面所讲的意?思,所以虽然看了一上午,但也?仅仅只看完了四分之一不?到而已。
“第一卷看完了吗?”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沈青薇有了那么一点底气,“看……看完了。”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忙补充道?:“回禀殿下。”
“嗯。”得到这个回复之后,赵星月没再问沈青薇问题,转而看向?了身边的侍女,“什么时辰了?”
在得知到了午休的时候后,她?道?:“书房不?留人,你?可以回去午休之后下午再来,我听说你?身边还没有安排人,待会儿阿琴会替你?安排,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找阿琴就是。”
“是。”沈青薇看了一眼赵星月,鼓足勇气道?:“我……我不?想午休,可以把书带回去看吗?”
胆子倒挺大。
赵星月勾了勾唇角,好在没被沈家人彻底养废,要是沈青薇在她?面前真的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算是不?为了任务,赵星月估计也?得为了原身的友谊将沈家人给好生?收拾一顿。
收拾不?了沈一焕,难道?她?还动不?了沈氏和沈青蓉两个女人吗?后宅之中,有的是手段,她?是长公?主,在皇帝无后的时候,除了太后,她?便是这个京城里地位最高的女人,想要收拾谁,还不?是抬抬手说句话的事情。
允了沈青薇的请求,在侍女的护送下,赵星月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摸着自?己两双毫无直觉的腿的膝盖,像是在摸着别人的躯体,心怀恶意?地想到,从某些角度上来讲,残了对她?也?并非半点好处都没有。
至少前几天在府里演的几场发疯的戏,已经让该知道?的人知道?,现在的长公?主是个多么受不?得刺激的疯子,一旦发了狂会出些什么意?外,谁也?不?好说。
……
在公?主府的日子,出乎沈青薇预料得好。
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没有沈青蓉三五不?时的挑衅,也?没有刁奴苛刻,每日吃穿用?度,虽然称不?上奢侈,但也?能让人极为舒适。
而且她?很?肯定,赵星月并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待遇,因为赵星月会和她?一起?用?晚食,晚上的食物和早上差不?多,都是清淡为主,分量恰好够两人食用?,不?会浪费。
断了腿的长公?主,脾气比她?想象中更加温和,身上没有半分因为身体残疾而出现的自?暴自?弃,也?看不?到所谓令沈青蓉害怕的疯狂。
她?批改公?文的时候快速而又果断,偶尔教导指点她?的时候干脆而又一针见血,一国公?主的风姿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优雅,冷静,又强大。
她?身上有着沈青薇隐秘地渴望着的一切东西。
她?不?知道?为什么陪侍看上去更像是私人教导,她?也?不?想追问原因,赵星月愿意?教她?,她?就努力学习,只问该问的问题,只说该说的话。
……
“阿姐很?喜欢沈家那丫头?”
赵星月缓缓放下白子,“她?是晴姐姐的女儿。”
“我想阿姐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到小皇帝的警告,赵星月抬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会成为你?手中的利刃,无坚不?摧。”
小皇帝抿着嘴角,他的目光注视着棋盘,心思却?不?知道?在哪里,“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利刃,阿姐说过,阿姐就是我的天子之剑,所指之处。无往不?利。”
赵星月道?:“可是阿姐老?了。”
“人老?了,许多事情就力不?从心,更别说我还废了一双腿,我这把剑钝了,你?需要一把新剑。”
“她?很?合适,比大多数人更合适,她?有沈一焕的才华,也?有苏夜晴的执着,只要她?能为你?我所用?,她?会做得比我更好。”
小皇帝起?身,离开棋盘,跪坐在她?的面前,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她?的腿上,“可我只想要阿姐。”
“但阿姐想给你?天下。”
“阿姐对她?比对我好。”
“辰儿醋了?”
小皇帝不?说话。
他才十八岁,正年轻,即使?登基多年,在冰冷的皇椅上坐了许久,但只要赵星月在一日,他就永远是那个跌到了以后哭着奔向?阿姐怀里,求抱抱的少年。
赵星月轻笑起?来,她?轻轻地摸着怀中少年的头,就像是记忆里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亲昵而又熟稔。
这是她?的弟弟。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她?在地府孤苦无依了那么多年,从未依靠过谁,也?从未有谁依靠过她?。
她?没有父母亲人,更别谈兄弟姐妹。
但在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之后,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自?己有个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弟弟的事实,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自?己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要他能够守好赵家江山的事实。
博弈到一半的棋局摆在一边,黑白两子交错,乍一眼看不?出胜负,但赵星月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已经以一种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至少不?论是沈相还是太后,都决计想不?到那个昔日哭着登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当了十来年软弱无能皇帝的少年,不?论是心性还是手段,已经成长了如今的地步。
他差的只是一个时机。
赵星月安抚着小皇帝的头,轻声道?:“最近你?要多多注意?董府的人,我听闻董小姐在京城越发嚣张了起?来,前日在珍宝阁,光明正大的抢了沈青蓉看中的东西,董家肯定是有了什么倚仗,你?要小心,免得打破当下的平衡。”
小皇帝在她?怀里闷闷地道?:“是。”
赵星月弯着眼睛,“我知道?这些事情,不?用?阿姐说,你?也?能做得很?好,阿姐总是忍不?住把你?当成小孩子,想要纳入羽翼当中,好好呵护,不?过如今,换你?来保护阿姐了。”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能力能够被承认的,小皇帝抬起?头,用?力抱了赵星月一把,“阿姐放心,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