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柯庭致第一次见魏帝。
前世他与魏帝打过多次交道,他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敬畏。
不过考虑到现实问题,柯庭致觐见魏帝时,还是装出一副激动又紧张的表情。
他进入殿内后,便跪地行礼,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
只是即便俯身跪地,他的腰板也打得笔直,一张脸容色出众,显得落落大方。
魏帝在柯庭致脸上迅速瞥了一圈。
他没有像对待亲儿子魏子涵那样,故意给人施压,一直让人跪着。
等柯庭致说完敬语后,他便起身从书桌后走出来,亲自伸手将柯庭致扶了起来,嘴里亲热的说道:“多年不见。”
“当初的小团子,竟长成现在这般出色的模样。”
“真是时光飞逝,一转眼,便已物是人非了啊!”
“庭致可还记得朕?”
“当初你爹还在京城上任时,朕还抱过你呢。”
魏帝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看不出半会儿点恶意。
然而柯庭致的心脏却揪得更紧。
他本是被魏帝按在椅子上坐着,此时却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行礼,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魏帝笑眯眯的伸手止住他的动作,又按着他的肩膀,将柯庭致一点点的压回了椅子上。
而他自己,也跟着一同入座在柯庭致的另一边。
这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一点都看不出魏帝身为皇帝的威严。
可柯庭致却知道,魏帝此番是来者不善。
这人太伪善,笑得越和气,就说明他图谋的越大。
柯庭致心里暗自警惕着,面上却装的懵懂又荣幸,激动的脸都红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魏帝最喜欢看人露出这种与荣俱焉的表情。
这让他身为皇帝的优越感,被诠释到了极致。
他费尽心机的坐上皇位,就是为了看到万民臣服,人人敬畏。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不得不说,柯庭致准确拿捏住魏帝的心理。
他的一举一动,很好的取悦到了魏帝。
魏帝本来想对他强势些的,这会儿却打消了刚才的想法,依旧和颜悦色的说话。
“庭致啊,关于你父亲,被朕发落边关服役的事情。”
“还要望你谅解啊。”
“朕冤枉了明儒,都得怪朕那个不中用的太子!”
“幸好你聪敏执着,找出了真正勾结魏铖,企图造反的官场蛀虫。”
“朕不仅要感谢你奖赏你,朕还要向你和明儒道歉!”
“庭致,你放心,朕会拟旨告知天下,恢复你父亲的清白,并且派人将他寻回。”
“所以庭致,你能告诉朕,那真正的传位遗诏,被你放在何处了吗?”
*
虽然柯庭致对魏帝的为人早有了解,也一直防备着他,可当他毫无预兆的话锋一转,对他追问起传位遗诏的下落。
柯庭致还是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先礼贤下士,再出其不意。
是魏帝用来试探旁人的常用招式。
前世,就有许多人被魏帝这副笑眯眯的面孔坑到。
没想到今天轮到他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柯庭致在心中可有可无的感慨着,面上却现出懵懂的神色,口中不明所以的回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请恕草民愚钝,草民没有听懂。”
“那传位遗诏,草民不是已经交给三皇子殿下,让殿下转交给您了吗?”
“难道殿下没有照做?!”
演戏嘛,柯庭致也是个中高手。
他这一惊一乍的表情,可一点都看不出是装的。
魏帝神情微妙的挑眉,眼神有一瞬间的冷凝。
下一瞬,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嘴里笑说道:“涵儿自然不敢对朕有所隐瞒。”
“可是庭致啊,你知道吗?”
“涵儿交给朕的传位遗诏,它是假的!”
“内容是真的,可遗诏本身却是假的。”
“布料,使用的印章,通通都是冒牌货!”
“朕这样解释,你总该懂了吧?”
“所以你们骗不了朕,你听话,把真正的遗诏交出来。”
“朕可以保证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魏帝一声厉喝,突然就变了脸色。
他终于撕破伪装,对柯庭致露出了獠牙。
对此,柯庭致能做什么?
他除了下跪,就只剩下下跪了。
几乎在魏帝话音刚落时,柯庭致便砰一声跪在地上。
双膝被大理石撞得生疼,可这种紧要关头,柯庭致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他兜头便磕,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对面露厉色的魏帝矢口否认道:“陛下,草民惶恐!”
“草民真的没有私藏圣旨。”
“当时找到那老太监,从他住所搜出圣旨时,除了草民在,林未生林大人也在现场。”
“那圣旨,还是林大人第一个伸手接过得!”
“还请陛下明鉴。”
柯庭致喊完冤,便又是一阵磕头。
此时的男人形容狼狈,可那一身铮铮傲骨却丝毫不损,他虽是跪着,脊背却打的笔直。
魏帝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柯明儒那个硬骨头的种,这一板一眼,正儿八经的性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这个柯庭致却比他老子,要圆滑世故许多。
倒是应了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古话。
此子可堪一用。
魏帝都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对柯庭致就有如此高得评价。
他其实已经明白过来。
手中的传位遗诏,应该是早被旁的人掉包了。
所以,无论是魏子涵还是柯庭致,都是无辜之人。
想清楚这一点的魏帝,登时便是一笑,将雷霆之怒转变成了柔风细雨般的温和。
他躬身亲手扶起柯庭致,又在柯庭致惊疑不安的眼神中,发出哈哈的轻笑,口中轻描淡写的将此事翻篇。
“吓到庭致了,是朕的不是。”
“庭致放心,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方才,朕只是例行公事,故意诈你一把。”
“想来以庭致的聪明才智,你理应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庭致帮助三皇子查案有功,朕得赏你。”
“说吧,你想要什么,提出来,只要不过分,朕都会酌情考虑。”
魏帝回到书桌后坐下,嘴里笑眯眯的说着,一双眼睛看起来深邃而诚恳,一点都看不出先前的残暴凶狠。
柯庭致瞳孔微缩,嘴里毕恭毕敬的推说“草民不敢”,心里却冷冷的想,魏帝果然和前世没有差别,依旧是这副笑面虎的模样。
看着不好惹,其实只要找准窍门,就不愁顺不了他的毛。
想罢,柯庭致故意顿了顿,才补充道:“陛下,草民、草民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成全。”
“事关草民的父亲柯明儒的清白。”
“威远候造反案中,草民的父亲,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他什么都没做,之所以认罪,是因为邱大山以草民家人的性命安危相逼。”
“父亲这才不得不从。”
“相关证词,在三皇子递交的折子中,也有说明。”
“若是可以,草民恳请陛下赦免草民的父亲,还他清白。”
“草民无以为报,愿为陛下做任何事情!”
“砰砰砰。”
话毕,柯庭致对着案台后的魏帝,又结结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
他说的真挚,要求也合乎常理,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不对劲儿的地方。
魏帝被他的态度取悦到,对他本人也确实欣赏,最后便顺势允了柯庭致的恳求。
等柯庭致拿着魏帝现写的赦免圣旨,离开御书房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三皇子一直等在殿外,一见柯庭致略显疲惫的身影,他立马就蹙眉迎了上去。
他本就是大咧咧的性格,也不看待的是什么地方,拉着柯庭致张嘴就问道:“庭致怎么样?我父皇怎么说?”
“他是不是也怀疑你私藏传位遗诏了?”
“哎哟,我给你说,我父皇他真是不识好人心,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我就是一顿喷啊!”
“我真是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我父皇真是太可怕了。”
吧啦吧啦。
魏子涵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然而后面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却被柯庭致眼疾手快的伸手捂了回去。
他忌惮的扫了周围,尔后才无奈至极的对魏子涵告诫道:“殿下,这里是皇宫,耳目众多,人多嘴杂。”
“您请慎言。”
“那…圣旨的事情,你务必要三缄其口,除了我们和陛下林大人四人,可万不能叫第五个人知道。”
“殿下也不必惊扰,关于圣旨的事情,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且先回皇子府吧。”
如此,柯庭致和三皇子带着传位遗诏回京面圣,此事便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