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扎弗娜毒水

Chapter134

仆人来报说基督山伯爵到访的时候,维尔福有一瞬间的错愕。

在他的家?庭接连遭受不?幸之后,往日门庭若市的盛况再也不?复,而在少数几个仍愿意来拜访的客人之中,基督山伯爵绝不?是他期望见?到的一个。

正是这个人在那?栋曾属于他的别墅里,挖掘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为此他调查过伯爵,得出的结论却令人疑惑。可以断定的是,不?论在哪一个时期,不?论在哪一件事情上?,不?论在哪一种环境里,这位来自异国的伯爵都不?曾与自己有过任何瓜葛。那?他何必要查究这样一件悲惨、隐秘却又无用的事实?呢?

也许是因为心里萦绕着太多疑虑,伯爵进?来之后,维尔福同他简单寒暄几句,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回了书房。反倒是维尔福夫人要热情许多。

恰好瓦朗蒂娜也来到了客厅,维尔福夫人就把她介绍给?了伯爵。因为马西米兰常常提起基督山伯爵,所以瓦朗蒂娜也对这位闻名已久的客人怀有仰慕之情。她大大方?方?地向伯爵行?了个礼,甚至连眼皮都不?曾低垂一下?,其举止之雍容,博得了伯爵的好感。

基督山伯爵忙站起身来回礼。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

瓦朗蒂娜非常美丽,这种美不?同于她继母成熟的美艳,而是一种只属于少女的纯洁美好,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油画中的普绪克。只是她的脸庞实?在苍白,纤细的手指也像陈年的白蜡那?样有些发暗,因此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伯爵深知她看起来如此憔悴的原因什么。略一思索之后,他转向维尔福夫人,开口说道,“维尔福夫人,我想我之前一定有幸在哪里见?过您和小姐。这个念头已在我脑子里萦绕许久,而在维尔福小姐进?来的时候,我那?混乱的记忆里又多了一线光明,请原谅我的记忆力?差。”

“我倒并不?这么看,阁下?”,维尔福夫人咯咯笑道,“瓦朗蒂娜是不?太喜欢交际的,况且我们极少出门。”

“那?么夫人,如您所说,我来巴黎的时间并不?长,或许不?是在社?交场合遇到您和小姐的,但我的确有这样的记忆,请容我再想一想”,基督山伯爵用手扶住额头,像是在聚精会神地思索,“哦,我记起来了,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另一个地方?,像是和某个宗教节日有关...”

“哦,是吗?”维尔福夫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闷热,小姐在开满雏菊的花园里散步,而您则独自坐在一个葡萄藤搭成的凉亭底下?...”伯爵在谈话中时而望着瓦朗蒂娜,时而望着维尔福夫人,“请帮我想想看看,讲到这些时,你们回想起了某些往事吗?”

“也许伯爵阁下?是在意大利见?到我们的吧”,瓦朗蒂娜略一沉吟,“两年前,阿夫里尼医生因为担心我的肺不?好,指定我去那?不?勒斯呼吸新鲜空气。我还记得天灵节那?天,我们恰好路过鲁比沙,所以就在波士蒂旅馆的花园里稍作休息。”

“没?错,就是在比鲁沙”,伯爵眨眨眼睛,“夫人,当维尔福小姐不?在的时候,你曾坐在波士蒂旅馆的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和一个人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我们的确到过那?里,但我不?记得遇见?过伯爵阁下?”,维尔福夫人疑惑地说,“我只记得在那?里同一个身穿羊毛大氅的医生说过话。他治好了旅馆老板的黄疸病,因为记挂着瓦朗蒂娜的病情,我就与他攀谈了几句。”

“一点不?错,维尔福夫人,那?个人就是我。大概因为我医好了旅馆老板的病,他们都管我叫医生”,伯爵勾起了一个冷峻而迷人的微笑,“我还记得当时和您谈了很久,我们谈到了但丁的《神曲》,谈到了当地的风俗,还谈到了传说中的扎弗娜毒水...”

当伯爵说到最后一样时,维尔福夫人迥然?色变。

瓦朗蒂娜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还注意到伯爵正以一种正以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她,像是想提醒她什么。可她越来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维尔福夫人忽然?抓住了她的臂膀,把她从精神恍惚状态中摇醒过来。

“瓦朗蒂娜,你一定是生病了”,维尔福夫人用担忧的口吻说道,“你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分钟要变两三?次。”

“我吗?”瓦朗蒂娜忙说,“噢,不?用慌的,我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我看你最好回房间休息一下?”,维尔福夫人催促道,“你真的病了,伯爵会体谅你的。去喝一杯水吧,它可以恢复你的精神。”

瓦朗蒂娜点点头,向客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在她走出房门的时候,伯爵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虽然?昨夜与梅尔不?欢而散,但为了她,伯爵仍决定来探访维尔福的家?人。从刚才的观察来看,瓦朗蒂娜的状况不?妙,但至少维尔福夫人还没?对她下?手。他本想用托弗娜用无色无味的毒水谋害邦地古斯国王的故事提醒她,可惜瓦朗蒂娜并没?有注意。

也许他该另找机会。

伯爵觑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他不?能待太久,否则会引起怀疑。所以有限的时间里,他必须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

略一思索之后,他借口茶的口味有些淡,巧妙套出了厨房帮佣已经换人的事实?,原来维尔福家?原来的仆人已经集体辞职了。

这并不?奇怪,毕竟这座房子接连死了人,特别是最后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同样是仆人,这表示死神无差别地对待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当然?不?敢再待在这里。只是那?些仆人并不?知道,他们所认为的死神其实?是一个人,她每次带走一条生命,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而现在,这个人就坐在基督山伯爵对面。

这位美貌的贵妇人还不?到三?十岁,她所掌握的学识在同龄的男子中都是罕见?的,更别说她还拥有与之匹配的头脑。

当伯爵提起上?次的药方?时,他本以为她会心虚转移话题。没?想到维尔福夫人用无比真诚的口吻赞美道,“噢,阁下?,您上?次给?我的药方?非常管用。上?次腾格拉尔夫人晕倒了,我正是用这种药救醒了她。”

伯爵审视着她的目光,隐隐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正当他准备抛出下?一个问题时,走廊忽然?传来了一阵叫喊。

是瓦朗蒂娜出事了!那?个代替巴罗斯的男仆发现小姐晕倒在了诺瓦蒂埃的房间里,她那?冷冰冰地缺少生气的脸,使他不?必靠近就已感到弥漫在房间里的恐怖气氛,于是慌忙跑出来呼救。

“我说过了的!”维尔福夫人喊道,“可怜的孩子!”

主人家?出了乱子,基督山伯爵本该告辞,但这时候维尔福冲出去找医生了,而维尔福夫人忙着去关照她的继女,因此他就站在客厅里,专心地聆听着走廊传来的动静。

此刻他的内心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情感。难道那?个女孩也...刚才她还在客厅里和他说话,没?想到这么快...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唯一的错就是生在了这个罪恶的家?庭。

伯爵很想走向那?个房间,但他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直到女主人也开始大喊大叫起来,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有强盗闯进?来了!”维尔福夫人边喊边后退,“噢,伯爵阁下?,快帮帮我!”

强盗?难道是梅尔?联想到他们昨晚的对话,似乎不?无可能。

伯爵感觉心被什么攥住,毫不?犹豫地闯进?门,却看到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地毯上?把瓦朗蒂娜轻轻抱起,然?后把她以舒服的姿态放在椅子上?,动作出奇地温柔。接着男子半跪在椅子边上?,捧着瓦朗蒂娜纤细的手臂,凝望着她,目光中一半是绝望,一半是眷恋。

目睹了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一个强盗,而是少女的爱人。也许是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感染了伯爵,他缓缓地走了过去。

当他终于看清那?个青年的脸时,不?由得因讶异而瞪大了双眼。那?是马西米兰,他的恩人莫雷尔先生的儿子啊!

为什么是偏偏他?

伯爵的内心发出一声?只有那?些听到过一只受伤的狮子的吼声?的人才能想象得出的喊叫。他曾作为一个无情而好奇的旁观者,冷眼注视着悲剧的发生。而现在,他也被自己注视着行?动的赤练蛇咬伤了,而且正在咬他的心口上?!

梅尔说过他会后悔,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他想要复仇,却伤害了恩人的孩子!

此时维尔福和阿夫里尼医生也赶过来了,他们同样对那?个陌生的闯入者感到讶异。

“你是谁?”维尔福朝马西米兰问道。

马西米兰没?有回答,只是一动都不?动地望着躺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姑娘惨白的面孔。

二十多年的法?官生涯已使维尔福丧失了一部分人性,他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女儿的状况,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这个让他感觉受了冒犯的男子身上?,“阁下?,你难道不?知道一座受死神打击的房子,外?人是不?能这样随便进?来的吗?请出去!”

基督山伯爵觑了维尔福一眼,然?后走过去,准备领着马西米兰离开。直到这时,马西米兰才回过神来,他挣脱伯爵的手,来到了房间的主人——瘫痪的老人诺瓦蒂埃身边,指着瓦朗蒂娜绝望地喊道,“爷爷,瞧瞧他们都做了什么?”

维尔福往后退了一步,讶异地望着这个青年人,他认不?出他是谁,可是他却叫诺瓦梯埃爷爷。这时候,那?老人的整个思想似乎都从他的眼睛里反映出来,那?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睛令尔福本能地感到恐惧。

“爷爷!”马西米兰抓住瘫痪老人的手,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他问我是谁,说我没?有权利到这儿来!噢,您是知道的,告诉他们吧!请告诉他们我是瓦朗蒂娜的爱人,告诉他们她是我的唯一!”

“你疯了!”阿夫里尼医生上?前一步,“快让开,我要检查瓦朗蒂娜的状况。”

“不?,我不?会让你靠近她的,因为你是凶手!”马西米兰说完,又把手指向了维尔福,“你也是!”

基督山伯爵有些疑惑地看向维尔福和医生,前者的脸上?显现出心虚的神色,而后者则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维尔福先生,你一定还记得,在圣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你和医生在这座房子的花园里说了什么话”,马西米兰继续说道,“你自以为没?有旁人听见?你们的谈话,但那?些话被我听到了,这个家?庭接连发生的不?幸并不?是天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罪人犯下?的!”

“你在胡说什么?”维尔福恼羞成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家?里不?可能有罪犯!”

“是吗?”马西米兰最后在瓦朗蒂娜那?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接着缓缓端起了桌子上?的水杯,泣不?成声?地说道,“那?就让我来证明吧。瓦朗蒂娜昏倒之前,她只喝了这半杯水...”

基督山伯爵马上?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快步冲了过去,但在他夺下?杯子的时候,马西米兰已在挣扎间喝了一口。

和瓦朗蒂娜不?同,药效在马西米兰身上?发作得很快,这下?维尔福再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了。伯爵试图拽着马西米兰离开,起先他还固执地要留在瓦朗蒂娜身边,后来意识渐渐恍惚,只能仍由基督山伯爵带离了房间。

在马西米兰彻底昏倒之前,伯爵把他抱到门外?自己的马车上?,吩咐阿里快马加鞭,赶往自己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宅子。

此时此刻,瓦朗蒂娜仍没?有苏醒过来。医生正十分仔细地检查这个虚弱的病人。维尔福密切地注视着医生的嘴唇,等待着他说出的词究竟是生还是死。诺瓦蒂埃的脸甚至比瓦朗蒂娜更苍白,他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比维尔福更急于想知道医生的决断。

片刻之后,阿夫里尼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其实?医生内心的一部分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已经暗中让瓦朗蒂娜少量地服用了这种药物,让她对逐渐对它产生了抵抗力?。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经过了这件事,他决不?允许蕾妮唯一的女儿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都看到了吧,维尔福先生”,阿夫里尼医生愤愤不?平地说,“刚才那?个年轻人说的没?错,这并不?是什么天意,而是凶手犯下?的罪过。一想到我的懦怯怂恿了一个凶手,我心里非常难过。现在,我要求你公正地处罚罪犯。请为瓦朗蒂娜小姐复仇吧,也为了她那?生死不?明的爱人,和另外?三?个冤死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阿夫里你医生抱起手来,“如果你不?那?样做的话,我会到当局告发你,漠视亲戚的被害!”

维尔福最终被医生悲愤而又坚决的态度征服了,他沮丧地说道,“那?么您怀疑到谁了吗?”

“我没?有怀疑谁,但法?学上?有一句格言,从唯利是图的人身上?去找嫌疑犯。”

“好吧,医生”,维尔福略一沉吟,“也许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就在刚才,他注意在这一片哭泣声?中,他的夫人那?两片削薄的嘴唇上?掠过了一个阴险的微笑,就象是在一个乌云四?起的天空上?从两片云中间倏地掠过的流星一般。而在马西米兰喝掉剩下?的半杯有毒的水后,她却不?见?了踪影。

是的,他早该想到是她。“阿夫里尼医生,我向你保证,正义会得到伸张的,但请求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医生皱皱眉头,没?想到事到如今维尔福最关心的还是家?族的荣誉。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信守承诺。”

此时维尔福夫人正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从马西米兰喝掉那?半杯水开始,她就猜到他们肯定会怀疑到自己。但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如果小爱德华有一个作为罪犯的母亲,他将来该怎么办?

她快速思考几秒,最后把目光转向了那?用来毒害瓦朗蒂娜的药剂。如果她自己也和瓦朗蒂娜一样犯病,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怀疑她了。

“一滴生,六滴死...”维尔福夫人一边默念,一边用颤抖的手把三?滴药剂滴进?了杯子。

这时候,她的丈夫已经开始敲门了。

维尔福夫人惊疑不?定地朝门口望了一眼,看来她必须让这药更快见?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接着她往水里滴进?了第四?滴药剂,然?后把剩下?的药剂尽数倒进?了花盆。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推开窗户,凝望着在花园里玩耍的小儿子,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惨的微笑。

在维尔福闯进?来之前,她紧紧闭上?双眼,端起杯子,毫不?犹豫地把杯中的毒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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