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心中的魔鬼

Chapter131

与海黛告别时?天色已晚,第?二天早晨,波尚才到马尔塞夫子爵家拜访。出于对?海黛的保护,他没有说出任何关于她的事,只是告诉阿尔贝,自己在亚尼纳拿到了确凿的证据。

得知真相之后,阿尔贝先是从剑鞘里抽出剑,要与他决斗,直到波尚不客气地指出约定时?限还没到才作罢。

而在波尚准备告辞的时?候,阿尔贝却像变了一个人,决口不谈决斗的事,而是抓着波尚的手,两眼含泪乞求他不要公布真相。如果是从前,波尚或许还会为这一幕动?容,但只要一想到海黛苍白的面庞,波尚只觉得眼前的阿尔贝让他失望,这个懦弱的人不是他认识了三年?的朋友。

“阿尔贝,你?的荣誉感在哪呢?”

波尚甩开阿尔贝的手,决绝地坐上了马车,甚至不再回头看一眼,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段友谊结束了。

直至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阿尔贝才相信波尚不会再回来了。这位朋友的态度着实让他感到讶异,刚才戏已经做得够足,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波尚就会同?情他,心甘情愿为他销毁证据。现在看来,他错了,彻底地错了。等波尚公布了那个可怕的真相,马尔塞夫这个姓氏就会叫他蒙羞。

“不,我绝不会坐以待毙!”阿尔贝攥紧了拳头。

他很快想到了几样应对?的办法。当天下午,他就穿着一身华服来到腾格拉尔家拜访,并且对?那位拥有丰厚嫁妆、从来都被他视做“移动?的钱袋”的小姐殷勤得出奇。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快与欧热妮完婚。只要他的准岳丈腾格拉尔还在议会里,就算波尚公布了一切,巴黎社?交圈迟早会重新?接纳他。当然,这会连累到那个无辜的姑娘,但这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不过这种行为显然惹怒了欧热妮的另一位追求者。他为她读诗,卡瓦尔康蒂就为她唱意大利的民歌。欧热妮对?阿尔贝一惯地冷淡,而在那个意大利人唱歌时?,她却积极地为他伴奏,就连她家那个没地位的朋友罗茜也帮着那个外人。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多久,阿尔贝就气得离开了房间。

事实上,欧热妮只是无法忍受阿尔贝读十?四行诗时?矫揉造作的的腔调,那完全?毁了莎士比亚想表达的情感,而万帕也只不过是默契地解救她罢了。因此,等阿尔贝一走,欧热妮就把那本珍藏的十?四行诗赠给万帕,以示感谢。

但这点挫折不会让阿尔贝退缩。接下来,他又把目标转向了腾格拉尔,没想到遭受了同?样的冷遇。

“听呐”,腾格拉尔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女儿和万帕说道,“王子真是一位出色的歌唱家,他们两个配起来非常妙!”

这回阿尔贝忍无可忍了,毕竟在他看来,自己是高?贵的马尔塞夫伯爵之子,而腾格拉尔只是一个男爵。他肯奉承腾格拉尔,对?方就该无比感激了。

离开男爵家时?,阿尔贝眼中的怒火有如燃烧的炽铁。若是能堵住波尚的嘴,他才不用去费心思讨好这些他向来看不起的人。可该怎么办呢?毕竟波尚并不是贝尔图乔,威胁一下就能让他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阿尔贝微微眯起了眼睛。撕下了贵族的伪装,他就是当年?那个在科西嘉岛长大的痞子,在巴黎社?交圈中,也只有欧热妮看清了他的本质。他很快想到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

俗话说,死人的嘴永远比活人的更可靠!

当一个人被心中的魔鬼引向歧途时?,另一个人却为了摆脱它的控制,在圣歌中走向了教堂的告解室。他特?地把时?间选在了九点四十?五,离神父下班只差一刻钟。这个点不会再有其他人来忏悔,没有人会看到他。

此时?值班的神父是布沙尼。其实他只是在另一位神父有事不在时?,才临时?代?替他的工作。虽然他每次都是程式化地完成告解圣事的仪式,并要求来人对?所告的罪痛悔并定改,但听多了忏悔之后,布沙尼反而渐渐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声?音出奇地好听,她来这里是为了忏悔对?密友隐秘的爱。布沙尼深知她的这种爱在教义中是一项罪过,但也许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神父,他并没有指责她,要求她悔过,而是耐心地开解了她。

而此时?的这个忏悔者似乎比那个姑娘更难启齿,他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说话。布沙尼没有提醒,只是静静地等待。

许久的沉默之后,窗外的人终于开口了,“神父,请宽恕我在思想、语言和行为上所犯下的过错,我向全?能的天主和您忏悔,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忏悔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不像是什么恶徒。

“愿意告诉我你?的罪恶吗?”布沙尼问。

回答他的是又一阵沉默。光线很暗,又隔着带网格的窗子,他看不清外面的人长什么样,只隐约看到对?方戴着一个单边眼镜。

“您是学者?”布沙尼问,“或者是医生?”

“我是医生”,对?方的语气中带着讶异。

“哦,别奇怪,我注意到了你?的眼镜”,布沙尼继续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来这里是为跟职业有关的事吧。是关于某个病人吗?”

“不是。”

“那你?要说的是哪类事情呢?”

“我在八年?前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为什么现在才来忏悔呢?”

“因为现在...报应来了...”

布沙尼微微叹了一口气,“把一切都讲出来吧。”

“八年?前,我利用我的专业知识,配置了一种能让人致死的药剂。因为症状是中风,又检测不出中毒的反应,所以如果有人用它来害人,是很容易逃过法律的制裁的。”

“你?用它杀了人?”

“不,我配这种药是为了我的一个朋友”,医生略一沉吟,“准确地说,那个人是我心爱之人的丈夫。”

这个关系听起来颇为复杂,布沙尼皱皱眉头。不过也许因为这段时?日他听够了人们的爱恨纠葛,这件事并未引起他过分?的注意,“请继续。”

“这就要说起我的另一桩罪过了。年?轻时?候我曾爱过一个姑娘,她就像是一位天使...我们是在一个聚会上相遇的,后来在艾克斯再度相聚时?,她已经结了婚,并且不记得我了,但她还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助了我。我很清楚我对?她的那种感情是不应该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把它埋在心底。可我欺骗不了我的内心,即便现在她已经去世,我依然爱她,这是一种罪过。”

“我们无法控制自己会不会爱上一个人,如果这种爱没有给对?方带来困扰,那就不是罪过。”

“谢谢您能这么说”,医生继续说道,“正因为这种关系,我敬重她的丈夫,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而对?于她唯一的女儿瓦朗蒂娜,我也一直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关心。”

“这很...”布沙尼花了好几秒才想出了一个听起来还算恰当的词,“无私。”

“不,正是这种情感,让我铸成了大错。”

“就是你?说的那件配药的事吧?”

“是的”,医生顿了顿说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件事发生在一九三零年?,我们都知道,国?王查理十?世就是在那一年?倒台的。而我爱的人的丈夫是查理十?世的拥护者,那段时?间局势一直不明朗,因此他一直惶惶不安。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求我配一种药,好让他除掉他的敌人,而不留下什么把柄。”

“你?就那样答应他了?”布沙尼不赞同?地说。

“我起先不愿意,但他让我看在他死去的妻子的份上帮他一次,否则他就死定了。他向我发誓,他要除掉的那个人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想起那个和她的母亲像极了的孩子有可能成为孤儿,我就于心不忍,两天以后,我把配好的药交给了他。”

“后来呢?他用那种药害了他的敌人?”

阿夫里尼医生微微叹了一口气,“是的,只是我没想到他要害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你?确定吗?”布沙尼不可置信地问,“也许只是巧合。”

“不,那并不是巧合。那段时?间他的政敌中没有一个人因为中风忽然去世,唯有他的父亲...那种发病症状我再清楚不过了,不会错的”,医生痛苦地说,“好在那位老人大难不死,却也因为中风而瘫痪了,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从那以后,我为了弥补过错,一直照顾那位老人家。”

“可那是他的父亲呀!”布沙尼激动?地说。

“是的,他的父亲,也是他的政敌。那位老将军是吉伦特?派人士,后来又成了坚定的拿破仑党,查理十?世倒台前那段时?间,他正在秘密策划让罗马王,也就是拿破仑一世唯一的继承人回到凡尔赛。而他的儿子立场却完全?与他相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保皇党!”

“你?应该去向检察官自首,揭发这场隐秘的罪恶!”

“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求我配药的人正是检察官。”

听到这个答案,布沙尼迥然色变,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检查官是谁,“是凡尔赛的检察官维尔福?”

“您认识他?”

“他来拜访过我,我大概知道他家的情况”,布沙尼解释道。“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忏悔呢?”

“我说过,因为报应来了。这段时?间,检查官的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症状和那种药的效果完全?相同?。为了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想,我在老仆巴罗斯死前喝过的柠檬水加入了堇菜汁,如果柠檬水没有毒的话,菜汁就会保持原来的颜色,可如果里面掺了那种药,就会变成绿色。”

“看来堇菜汁变了色?”

“是的,事实证明,那位不幸的巴罗斯和圣梅朗夫妇一样,是被依那脱司毒死的。”

“是检察官干的吗?也许他还保留了那种药”,布沙尼猜测道。

“不,他没理由那么做”,医生否认道,“圣梅朗夫妇和他一样,是坚定的保皇党,也是他在政坛上最大的助力?。而仆人巴罗斯,就象莎士比亚剧本里的波罗纽斯一样,只是一个替死鬼而已,喝柠檬水的本该是检察官的父亲诺瓦蒂埃,而那位老人已经对?他完全?没有威胁。”

“那会是谁呢?”布沙尼眉头紧锁,隐隐猜测这件事和基督山伯爵有关。“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医生说,“可我不敢相信是她。”

“谁?”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被我当做自己亲生女儿的瓦朗蒂娜小姐。寄给圣梅朗先生的一切药品都是她亲自包扎的,而圣梅朗先生死了。圣梅朗夫人所用的冷饮也都是她调制的,圣梅朗夫人也死了。诺瓦蒂埃先生每天早晨所喝的柠檬水,虽然是巴罗斯调制的,但他却临时?被支走了,由瓦朗蒂娜接手端了上去,诺瓦蒂埃先生之幸免一死,也许是一个奇迹。”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是为了遗产”,医生双眸闪烁着,“据我所知,圣梅朗夫妇和诺瓦蒂埃先生都曾立下遗嘱,把全?部财产留给她。只要他们都死了,瓦朗蒂娜就可以提前得到那笔钱。”

“这说不通,她迟早会得到那些财产。”

“也许她想提前拿到这笔钱”,医生略一沉吟,“几天前,我去诺瓦蒂埃先生房间的时?候,听到瓦朗蒂娜在说话,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那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出于担心,我站在房间外听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瓦朗蒂娜向自己的祖父表明了心意,想要和房间里那个年?轻人私奔,也许这就是她要提前拿到这笔钱的原因。”

“不,医生,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但从这段描述中,我却听出了那姑娘对?诺瓦蒂埃先生的情感。她爱戴,并且信任她的祖父,否则就不会把那个秘密透露给他。这样说来,她又怎么会去伤害他呢?”

“可诺瓦蒂埃先生已经瘫痪了,即便知道秘密也无法说出来。”

“你?说的没错。可如果在那位小姐眼里,她的祖父只是一个瘫痪的老人,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那她为什么还要把秘密告诉他,求得他的祝福呢?”

医生沉默了。

“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布沙尼略一沉吟,“这几个人的死的确可以使瓦朗蒂娜小姐获利,可如果这几桩罪案仅仅只是个开始呢?真正想犯罪的人总是躲在背后,不会留下这么多的把柄。”

“你?是什么意思?”医生问。

“你?刚才说过,你?不敢相信会是她”,布沙尼说。

“是的,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在我心里,她和她母亲一样,是一个天使。”

“有些时?候,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的内心”,布沙尼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等瓦朗蒂娜小姐继承了这些财产之后,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呢?毕竟总有人能从她的死获益。”

医生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检察官冷峻的面孔,闪过维尔福夫人的微笑,闪过了每一个仆人的脸,他必须保护他的瓦朗蒂娜!

“听我说,在一切还没有下定论之前,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我想作为一个医生,你?一定有办法保护他们。”

“是的”,阿夫里尼医生木然地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可以把安全?剂量的药秘密地下在维尔福一家人喝的水里,这样他们就会产生抗药性,不至于被一次毒死。”

“很好”,布沙尼微笑着说,“但你?知道,这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我很清楚,一切的恶果都在多年?以前就种下了,但我还需要再想想...”医生攥紧拳头,“谢谢您,神父,但我该告辞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会给你?时?间,可你?要知道,那个罪犯不会”,布沙尼提醒道。

“我明白了,再见,神父!”

“再见。”

等阿夫里尼医生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布沙尼也起身准备离开,他知道他要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也有埃德蒙扮作布沙尼神父听贝尔图乔忏悔,获得秘密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