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0
他们抵达欧特伊别墅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基督山伯爵让管家点着灯跟在后面,通过卧室里的秘密楼梯来到了屋外,只看见低矮的石砌围墙环绕着一座荒芜的园子。这里原本是一座精心设计的花园谜宫,但因为长?期无人修剪,所有的灌木都朝南方疯长?,整座花园显得诡异而扭曲,仿佛随时会?有枯枝张牙舞爪地伸过来。
伯爵注意到身?后的光源越来越远,贝尔图乔似乎不敢上前,也?就是说,令管家害怕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附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走着,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他不能?再把弦拉紧了,再紧便有绷断的危险。
等?他走到一片月光下的空地时,管家再也?控制不住,“大?人,我求求你了,别站在那个地方!”
“什么地方?”伯爵回过头来。
“他倒下的地方。”
“谁?”
贝尔图乔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便不敢再乱说话。
但伯爵却知道该怎么让他开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警告了管家,并暗示他关于这桩暗杀事件,自己不久就会?完全知道的。
“看来布沙尼欺骗了我。当初是他写?了一封介绍信让你来到我这里来的,在信里他介绍了你的种种优点。但现?在,我要写?信给神父,说他推荐的人有不良的行为,要他负责!”伯爵略一沉吟,“只是我要警告你,贝尔图乔。无论我住在哪一个国家,就会?遵守这个国家的法律,我不想为了你的缘故和法国司法机关闹纠纷!”
“大?人,求你别把我交给司法机关,我一向?都是忠心侍奉你的”,贝尔图乔绝望地说。
“那就证明给我看”,伯爵抱起手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向?司法部门举报你,你已经跟了我一年,应该了解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如果你足够诚实,也?许我还会?继续留你在我身?边。”
贝尔图乔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道,“大?人,我的确在这里暗杀过一个人,不为别的,只为报一次仇而已。”
“那个人是谁?”
“检察官维尔福。”
伯爵并没?有感到讶异,维尔福来那天他把贝尔图乔支走了,管家并不知道维尔福还活着的事实。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说出来,“请继续。”
于是贝尔图乔从头开始讲起。他曾有一个哥哥,在拿破仑手下当中尉。波旁王朝复辟的时候,他哥哥在尼姆遭到了刺杀。
当贝尔图乔到法院给哥哥讨公道时,当时出任尼姆检察官的维尔福却对他说,“逆贼的追随者以?前曾处处迫害王党,现?在风水轮流转,你的哥哥即使活着,也?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你是个法官,怎么能?这样说?”贝尔图乔讶异地问。
“你们这些科西嘉人都疯了吗?以?为你们的老乡拿破仑还在做皇帝呢。你应该在两个月之前来告诉我的,现?在太晚了。赶快滚吧,不然我把你也?关起来”,维尔福威胁道。
“好吧,既然这样...”贝尔图乔转身?离开,但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这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既然你把我们看得这样清楚,你就一定该知道,科西嘉人绝不食言的。你以?为我哥哥被杀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是个拿破仑党,而你是保皇党。我虽然不是拿破仑党,但我要向?你宣布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杀死你,为亲人复仇!”
趁着维尔福惊魂未定的时候,贝尔图乔快步逃了出去。在那之后,维尔福不带卫队就不敢外出,甚至在几个月后,申请调到凡尔赛任职。他以?为那样就安全了,其?实贝尔图乔一直在偷偷地跟踪他,并且发现?他就住在这栋欧特伊别墅里。
“那么,你是在那时候暗杀了维尔福吗?”,伯爵疑惑地问,“在一八一六年的时候?”
“我原本是想那么做的,可惜后来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伯爵皱皱眉头。
贝尔图乔继续往下说。那时候,他偷偷潜入花园,看到维尔福正和一个年轻女郎幽会?。那个女人并不是维尔福的妻子,贝尔图乔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曾在尼姆见过蕾妮。
他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所以?想等?女人一离开,就冲出来杀死维尔福。没?想到在同一天晚上,另一个美?丽的女人闯进了花园。贝尔图乔以?为那是维尔福的又一个情人,因为在她看到维尔福在幽会?时,和他起了争执,还厮打起来。
后来那女人往花园门口?逃去,而维尔福紧追不舍。贝尔图乔有些担心她,便从花园的另一侧绕了过去。
这时候,门口?又来了一个人,因为贝尔图乔听到那女人喊了一个叫“巴罗斯”的名字。他以?为那个人会?帮她,没?想到当他拨开树丛时,却发现?那个人帮着维尔福抓住了那个女人。
基督山伯爵忽然意识到管家描述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他的梅色苔丝,因为他在马赛打听到他的爱人是来巴黎的时候失踪的。
于是他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贝尔图乔答道,“我看到维尔福掐死了她!”
“你不是要杀死维尔福吗?你为什么不帮她?”伯爵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我是想帮她的,大?人。可那时候我也?许是被吓到了,因为我从没?见过一个检察官动手杀人,检察官本该是正义的化身?,可那时候的维尔福面目狰狞,与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好像一头嗜血的野兽。特别是当他犯下那一切罪过的时候,还穿着他审判别人时穿的衣服呐!”贝尔图乔微微叹了一口?气,“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女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伯爵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不禁后退一步,半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大?人,你怎么了?”贝尔图乔赶紧过来扶住他。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伯爵喘着气,好似发了什么病,又像在尽力平复情绪。
“要不要我扶您去房间?”贝尔图乔小?心地问道。
“不!贝尔图乔,你还记得那女人的样子吗?”伯爵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我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大?人”,贝尔图乔说,“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卷发,肤色比那些贵族小?姐要深,像是西班牙人。”
没?有错了,就是梅色苔丝,她是加泰罗尼亚人。
伯爵紧紧咬着牙,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他绝不会?饶恕维尔福!
“大?人,您是哪里疼吗?”
伯爵下意识地摸摸心口?,“没?关系的,贝尔图乔,我要你快告诉我接下来的事!”
管家被伯爵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不得不放开手,开始在脑海中搜寻那些久远的记忆。
“我听到维尔福在自言自语,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因为他的情人也?目睹了那一切,哭的声音很大?。后来维尔福把那个女人的尸体装上了马车,等?马车开动的时候,我悄悄跟了一段路,但一出路口?,他们就加快了速度,不过我认识那条路是通往塞纳河上的港口?的。”
贝尔图乔略一沉吟,“我为没?有及时出手而感到懊恼,便一直躲在附近,想等?维尔福回来的时候再次下手。没?想到我没?等?来维尔福,却等?来了一队宪兵。他们是为那个失踪的女人而来的,因为维尔福告诉他们,有一个科西嘉人袭击了他,很可能?会?对他妻子的朋友不利。”
“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伯爵紧紧攥起拳头,好在这时候贝尔图乔并不敢看他,否则他就会?见到伯爵那想杀人的目光。
“是啊。在那之后,我不得不逃离了巴黎,直到几年后,因为机缘巧合,我再度回到这里。那时候,维尔福把这栋房子租给了他当初的情人。由于她穿着一件很松的绸衣,又没?有什么东西挡住她的身?体,所以?我看出她不久就要做母亲了。后来维尔福也?来了,他和那女人大?吵了一架,我只听清了其?中几句,大?意是他绝不会?娶她。”
伯爵的语气中带着讽刺,“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是的,后来我听见那个女人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接着维尔福把她抱回了卧室”,贝尔图乔略一沉吟,“我下定决心除掉维尔福,所以?一直躲在花园里。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秘密楼梯上出现?了一盏微弱的灯光,我意识到我的时机到了。但我没?有立即动手,因为我看到维尔福抱着一个打木箱,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后来,维尔福就来到了您刚才站的那个位置,那铲子挖了一个大?坑,把木箱埋了进去。当他用脚把土踩结实,想消除一切痕迹的时候,我就冲了上去,把匕首一下扎进了他的胸膛,一面大?声喊道,我就是那个科西嘉人,拿你的命抵偿我哥哥的命,拿你的财宝给他的寡妇!”
伯爵摇了摇头,“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不是什么财宝,对吗?”
贝尔图乔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挖出了那个箱子,又重新填满坑,带着箱子逃到了河边。当我打开箱子的时候,我发现?里面躺在一个婴儿。他的颈部有紫色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掐死的。不用想我就知道那是谁干的,维尔福的情人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并不想要他。在我为怎么处理那个孩子而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忽然感觉他的心好像跳了一下,于是试着把气吹到了他的肺里。也?许是天意,那孩子真的活过来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本想把孩子还给他的母亲,但一想到他是维尔福的种,心中不免有些恼恨。后来我把他送到了一个专门收留弃婴的医院,把那个木箱还有包孩子的一半布留给了他们,另一半布则被我带回了科西嘉岛。”
“那片布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是的,上面绣着一个名字,埃尔米妮,旁边还有男爵的花纹。”
伯爵立即意识到维尔福的情人是谁,她嫁给了他的另一个仇人,现?在成?了腾格拉尔夫人。
“等?我回到科西嘉岛,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的嫂子爱苏泰,没?想到她却很可怜那个孩子,趁我出海的时候,用另外半块布到医院把他领回来了。后来,我们取代了他的父母,给他取名贝尼代托,那是意大?利语祝福的意思。只不过那个孩子似乎带着他父亲邪恶的天性,小?小?年纪就无恶不作?。我的嫂嫂很溺爱他,但我一直担心他会?趁我不在的时候闯下什么大?祸。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空无一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当我找到港口?时,终于发现?了悲伤的嫂嫂。她告诉我,孩子已经被他的生母领走了。”
“孩子终于回到母亲身?边,这是好事啊”,伯爵抱起手来。
“谁说不是呢。但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贝尔图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于是我第三次来到巴黎,想看一看那个孩子的情况。但我并没?有在维尔福或者男爵夫人的家里发现?他,而是...”
“为什么不说了,贝尔图乔”,伯爵挑挑眉,“他威胁你了,对吗?”
“噢,伯爵大?人,看来你都知道了”,贝尔图乔苦笑着说道,“我在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看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成?为马尔塞夫子爵了。而当我看到他年轻美?貌的母亲时,我终于明白她为何要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带回来抚养。”
“为什么?”伯爵皱了皱眉头。
“因为,我认出她就是当初被维尔福掐死那个女人”,贝尔图乔激动地说,“很显然,她并没?有死,她要用那个孩子来复仇!”
“什么,这不可能?”,伯爵不自觉地摇摇头,他听布沙尼说那个女人是被白金汉公爵带到弗尔南多身?边的,绝不可能?是梅色苔丝。
“不,我不会?认错的!”贝尔图乔瞪大?眼睛,“我永远忘不了她的脸!”
气氛陷入了一片紧绷的沉默。
伯爵湛蓝的双眸闪烁着,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感。他的梅色苔丝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贝尔图乔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她成?了白金汉公爵的人,后来又嫁给了弗尔南多呢?他一直期盼着与她再次相会?,即便他知道那不可能?。可当机会?终于来临时,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回到位于香榭丽舍大?道的宅子之后,伯爵并没?有到卧室睡觉,而是坐在沙发上想了一夜。毕竟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第二天一早贝尔图乔见到他的时候,已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情绪。
“伯爵大?人,今天您打算去哪里呢?”贝尔图乔问。
“贝尔图乔,其?实昨晚有一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你,当年被你暗杀的那个维尔福并没?有死,他现?在还好好的在巴黎的法院里当检察官呢”,伯爵冷笑着说道,“现?在,我是时候去拜访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