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3
梅色苔丝也有些害怕宾客们听到了她和埃德蒙的对话,把她当做一个恶毒和不详的女人。不过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她从他们的谈论中可以探听到,刚才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的异样。
她也从宾客们的对话中了解到了一些别的信息。和她之前的猜测差得还不算太远,这里是法国南部的海港马赛。现在离他们所说的“那个人”,也就是拿破仑被流放不过几年时间,推算下来应该在一八一五年左右。因此,她越发担心埃德蒙的处境,她了解这段历史,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一封举报信很可能会让那个可爱的新郎陷入牢狱之灾,甚至...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刻她所能做的,唯有为埃德蒙祈祷。
此时大厅里的人都有些惊慌失措,船主莫雷尔先是安抚了埃德蒙的父亲老唐泰斯,又嘱咐在场的人照顾好梅色苔丝。安置好两个受到打击最大的人后,他匆匆赶往马赛城里探听消息。
在他回来之前,医生就先赶来了,梅色苔丝的演技显然骗过了所有人,她配合着医生的治疗苏醒了过来,幸好还有弗尔南多帮着她应付宾客们的安慰。
她朝埃德蒙的老父唐泰斯先生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痴痴地望着他的儿子和莫雷尔先生远去的方向,嘴里默念着祈祷辞。
梅色苔丝忍不住走过去,抱了抱那个可怜的老人。老唐泰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反倒转过来安慰她,这让她感到更加愧疚。
他们一直在大厅从中午等到了傍晚,直至余晖把周遭的一切染成金色,莫雷尔先生才赶回来。宾客们都翘首以盼,可他哀伤的神情却昭示出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可忴的埃德蒙,有人举报他在厄尔巴岛给拿破仑的属下贝特朗元帅送了一包东西,并且私藏了另一封拿破仑的亲笔信准备带到巴黎,他因此被指控为...拿破仑党的眼线。”
叛国罪!梅色苔丝惊恐地捂住了嘴,这可能是她在等待过程中所猜测到的最坏的一种结果了。虽然那些所谓的“罪犯”不过是在历史的洪流中不幸站错了队,却要面临严酷的惩罚。况且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这项指控的可怕就在于,一旦和这种罪名扯上关系,即便是清白的也难以洗脱。
“不!”
梅色苔丝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回过头,发现受不住打击的老唐泰斯已经昏厥过去。好在来看她的医生还没有离开,他及时的救治了老唐泰斯。可怜的老人醒过来之后就再没说一句话,一直在哭泣。
就这样,一场本来应该充满欢声笑语的喜宴变成了令人伤心的最后晚餐。
宾客们稀疏散去,莫雷尔先生指挥几个水手把老唐泰斯护送回家。梅色苔丝果断拒绝了费尔南多要她跟他一起回加泰罗尼亚村子的请求,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现在只能尽量回避他。更重要的是,现在正是埃德蒙的父亲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于是她跟着水手们一起去往老人的家里,他们顺着诺埃尹街转入梅兰巷,和加泰罗尼亚村子摩尔风格的小屋完全不同,这里的房子大多历史悠久,在温婉的海风中显得静谧安详。
梅色苔丝不经意间觑了一眼那深邃的天穹,在这片两百年前的星空之上,那颗最明亮的星辰就是以古罗马人爱与美之神命名的行星维纳斯了。
她不禁联想起自己命运,如果人也如星星的话,她在这个早已成为历史的时代,是会成为一颗最普通的星星,光芒掩盖在星海之中,还是能像维纳斯一样耀眼呢?亦或是和上一世一样,成为一颗迅速陨落的流星,不留一点痕迹?
就在她伤感的时候,水手们突然在一扇三块木板拼成的门前停下了。梅色苔丝抬起头看了看,只见一座漂亮的屋顶在茂密的树从间若隐若现。
他们推门进去,在砖块铺成的甬道尽头,有一座小花园,花园中央用素馨木搭起了一坐凉棚。过去,常常有一个少女在那里等待着她心爱的水手出现在阁楼的窗口对她微笑,而现在,一切已物是人非。
伴着一声低沉的叹息,水手们扶着老人走进了黑暗的楼道,梅色苔丝马上跟了过去。她抓着那被虫蚀旧的扶手走上楼梯,这里原本陌生的一切却让她仿佛有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们在第四层停下了,那就是老人的家。梅色苔丝最后一个走进房间,她好奇地环视了一周,这个本来为婚礼精心装饰过的小房间里,虽然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却很温馨,特别是窗沿上种着的各种小花,给房间增添了不少生气。
风吹得有些凉,于是她走过去,想把窗户关上。透过窗户虽然看不到海,却依然能清晰地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就好像是大海在为失去了一个好水手而伤心哭泣。这种声音和老人的呜咽声渐渐重合,令人心碎。
从前老唐泰斯常常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牵牛花和萎草编成花棚,有时也会喂喂偶尔停在窗沿的鸽子,以此来消磨时间,等待着出海去的儿子平安归来。
可现在,一切的美好都被撕碎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任凭大家怎么劝,也绝不肯吃一点东西。正如黄昏那最后一抹光亮沉入海底,他眼中的光芒也渐渐熄灭了。
夜更深了,水手们纷纷告别,只有梅色苔丝没离开。想到老人曾对她的安慰,此时她又怎么能把他留在这里独自伤心。更何况,看到老人为埃德蒙担心的样子,让她无法不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叔叔伊利亚。
“孩子,你也快回家吧”,老唐泰斯终于停止哀泣,他顿了顿之后说道,“你们婚书,就在桌子上。”
她忙把那张婚书拿过来,原来在距现在四个月的时候,也就是埃德蒙上次出海之前,他们就公证了婚约,只等当天中午的婚宴结束后到教堂接受上帝的祝福了。
老唐泰斯用苍老的手抚过婚书上刺目的火漆印章,“准备婚礼时埃德蒙是那样高兴,没想到...也许你们再也用不到它了...”
听到这里,梅色苔丝再也忍不住了,她先是吐出两个字“父亲”,接着含着泪劝道,“不要太悲观,我相信法律会还埃德蒙的清白的!”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梅色苔丝急忙去开门,是埃德蒙的主顾莫雷尔先生。为了照顾老唐泰斯的心情,莫雷尔特地回家换掉了那件穿着去参加婚礼的华服“夫拉克”,换上了一件简朴的维斯顿便服。
梅色苔丝道出了她的担心。莫雷尔点点头,他走到老唐泰斯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再三保证会尽力想办法救出埃德蒙,老人才勉强吃了点东西。
莫雷尔待了约莫一刻钟,他的到来终于给老人带来一丝宽慰,所以他告辞的时候,老唐泰斯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孩子,和莫雷尔先生一起回去吧,要不然我不放心”,老唐泰斯说。
“父亲,照顾好自己,不然埃德蒙会担心的”,梅色苔丝走过去帮老人掖上被子,吹熄了蜡烛,最后轻轻关上了门。
她没忘记拜托邻居们帮忙照看老人。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下了楼,莫雷尔先生正等在那里。
“梅色苔丝,明天下午我会到马赛城里找检察官说情”,莫雷尔忧心忡忡地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尽我所能。”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莫雷尔先生”,梅色苔丝琥珀色的眼眸闪动着。
“这没什么,埃德蒙是我的得力属下,这是我应该做的”,莫雷尔真诚地笑了笑,“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的人品。”
尽管她不再是原来的梅色苔丝,她仍由衷地为埃德蒙能有这样一个好主顾而感到高兴。她又仔细问询了莫雷尔在马赛城里打探到的情况,也许是由于太过专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黑暗的楼道里,有一双幽灵般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离开梅兰巷后,莫雷尔一直把梅色苔丝送到了海边,她谢绝了莫雷尔把她送回加泰罗尼亚村子的好意,因为她觉得凭着印象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她错了。莫雷尔离开不久后,梅色苔丝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她只得爬到海角的一块岩石上,试着看能不能找到方向。
月光下的大海汹涌澎湃,连绵起伏的海浪一阵阵涌向海岸,正如她此时的心绪。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只被月光照得惨白的手从背后猛地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