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0
直到被寒冷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吞没,梅尔才清醒过来,但已经太迟了。她睁大眼睛,拼命地在那不受控制的暗流中划动手脚,想做最后的挣扎,但就在她刚触及水面时,一道滔天巨浪又将她打入海心。
这本是她即将上映新作中的最后一幕,现在却成了真,这对一个演员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窒息让梅尔渐渐失去了意识,她隐约看到海面潋滟的波光上跃动着一团火焰,像是那堕落天使路西法,正跳着舞欢庆她生命的终结。
随着那火光越来越模糊,梅尔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火又重新燃了起来,那耀眼的光焰把她带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那是在伊利亚叔叔海滨别墅的书房里。她能清晰地听到大海的咆哮,却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因为菱形的窗格已经被皑皑的大雪所遮盖,好在壁炉里燃烧着的熊熊炉火足以驱散严寒。
她的目光逡巡过那排陪伴她走过童年的书架,再熟悉不过的《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艾玛》、《诺桑觉寺》...还有那些她小时候看不懂后来又没时间看的法语小说,《三个火.枪手》、《蒙梭罗夫人》、《玛尔戈王后》...
这时,书架上的古董相框吸引了她的目光。梅尔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照片上静谧的湖畔,她看到年轻的父母怀里抱着一个大哭不止的小女孩,那正是小时候的她。照片是伊利亚叔叔拍的,当时他为了逗她笑扮了个鬼脸,没想到正好起了反作用。
梅尔不禁莞尔,但她的神色很快又变得哀伤。再次回到这个书房,强烈的物是人非之感涌上了她的心头。这栋别墅早在叔叔破产后就拍卖掉了,可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这时候,背对着她的扶手椅上的女孩先开口了,“伊利亚叔叔,弗洛朗戏剧学院已经同意录取我了,我想在毕业典礼之后就动身去巴黎。”
那是她的声音,只是更清涩。梅尔仍记得当初自己说出这个决定时是如何地故作镇定,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就是说,她回到了几年前?
意识到这一点,梅尔的泪水终于崩堤。也许是仁慈的天使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最后看一眼她所珍爱的一切。
于是她好奇地走上前,发现那个更年轻的自己表情虽然很镇静,但手指却无意识地交缠在了一起,这是心虚的表现。她知道这一切瞒不过她当心理学家的叔叔的眼睛。
她转向伊利亚,叔叔脸上的表情在鸭舌帽投下的阴影里阴晴不定。“茉尔”,他从苏联留学带回来的浓重俄语腔恐怕一辈子也改不了,“你妈妈是制片人,你爸爸是名演员,也许你真能在别的女孩还在为自己的第一套礼裙存钱时,从某个电影节捧回来一个奖杯,可前提是他们没过世得那么早。现实点吧,你很有天赋,应该留在美国,你可以在附近的罗德岛大学上学,也可以继续跟着我学心理学,我能教你很多东西...”
伊利亚叔叔仍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对此梅尔早已经习惯。此刻她只想拥抱他,告诉他她有多想念他。可是她只是一个鬼魂,一个幽灵,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心理学又有什么用”,年轻的她马上回应道,“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把我扔到了寄宿学校,哪怕你当初对我有对你的病人一半的关心...”
“我很抱歉”,伊利亚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可你不是我的病人。”
“你也不是我的爸爸!”女孩马上反击。
不!梅尔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不该这么说伊利亚,他很关心她,只是不懂得表达爱。在叔叔破产之后,她曾在整理他的东西时发现了抗抑郁的药物。她曾对叔叔把自己送到寄宿学校的事情耿耿于怀,却不知道她父母的过世给他带来的打击从来不比对她的小。
可为什么偏偏回到现在,而不是更早?那样的话,她也许就能再见到她的父母,见到他们在记忆中渐渐模糊的面容。她也能再看到伊利亚叔叔的微笑,自打她的父母去世之后,她就再没见他笑过。
气氛再次陷入紧绷的沉默。似乎过了许久,伊利亚才再度开口,“茉尔,如果你爸爸还活着,他不会希望你步他的后尘,当一个演员。”
“不,他会为我骄傲的”,正值叛逆年龄的那个她站起身来,“我要成为一名演员,这就是我的选择。叔叔,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留名洛杉矶的星光大道,实现他未完成的梦想!”
多么天真的女孩!梅尔轻叹一声,她仍旧记得从这以后,她背井离乡,告别了美丽的海洋之州,只身到繁华的花都巴黎闯荡,一直努力证明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可是...
梅尔还没来得及思考,炉火周围的一切突然变的模糊,开始迅速旋转,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当周遭的一切再度变得清晰,她才发现那束光只不过来自一支蜡烛。
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梦境?
可这里又是哪儿呢?梅尔用酸痛的手臂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这是一间陌生而破旧的木屋,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的声音,甚至还能嗅到大海腥咸的味道。
是获救了吗?她恍惚记起自己坠海了,却怎么想不起来是怎么掉进去的,仿佛记忆凭空被抽掉了一段。但她至少可以确定,自己出事前一直待在饭店的房间里看导演发来的电影宣传片。
也就是说,她是在房间里遭人暗算的,害她的人会不会趁她昏迷的时候还对她做了什么?
梅尔低头看了看身上那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旧裙子,眉头紧锁。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发生过什么,弄清楚当下的处境才是最重要的。梅尔放开紧攥的裙角,迅速地站起身来,踱到门边,试着推了推。
门锁上了。
无论她怎么推,那扇门都纹丝不动,只听得到门外狂风的怒吼。而仅有的两扇窄拱窗都容不下她从里面通过。
梅尔警觉起来。她不确定救她的人是不是对她有所图,所以不敢贸然呼救,但眼下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合适的工具把门撬开。
她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摞箱子。最上面的铁匣子是锁上的,但上端有一个狭小的开口。梅尔试着把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几次尝试之后,一块冰凉的东西滚落到她的手心,是一枚硬币,像是银质的。她粗略地看了看,只见一面是盾徽,一面是人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银币。
把铁匣放到一边,梅尔又把目光转向了下面更大一些的箱子。这是个木箱,但明显精致的多,不仅上过朱漆,甚至还有镀金的镶边和锁扣。箱子没上锁,梅尔轻易就打开了,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套洁白的细棉布长裙,手感细腻,质地光滑。可当她忍不住把长裙取出来时,明灭不定的烛火在长裙后投下了长长的阴影。那是死亡的阴影,梅尔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皱了皱眉头,把裙子放了回去。
只剩下最后那个被虫蚀旧的木箱了。这个箱子的锁早已锈掉,她用力就可以掰开,但一股灰尘紧跟着弥漫出来。梅尔屏住呼吸在箱子中翻找,可里面的东西让她再度感到失望,几张粘满海鞘的旧渔网。她不甘心地把手触到黑暗的箱子底部,可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梅尔的心沉到了谷底,直到蜡烛那微弱而温暖的火光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不,不能就这样放弃。即便找不到工具撬门,也许她能找到匕首什么的来防身也不一定。她把目光迎向了烛台所在的床头柜,随即重新走回光明之中。
她快步来到柜子前,打开了最左面的抽屉,里面是一封戳有火漆印章的书信,下面还压着一沓厚厚的旧信纸。梅尔有些好奇地拿起了书信,那枚红得刺目的印章看起来就好像是在雪白的信纸上留下的一滴血迹,这让她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诡异,因此她忍住好奇没有拆开它。
接着她打开了中间的抽屉,里面是一个有些褪色首饰盒。盒盖的两端分别装饰着太阳和月亮,中间则有一个滑块,上面镶嵌着一颗小星星。她见过这种首饰盒,把滑块往一边推能打开首饰盒的上层,反之则能打开下层。可这也不是她需要的。
梅尔愈来愈心焦,她没碰那个首饰盒,直接打开了最后一个抽屉。该死!里面尽是些没用梳妆工具。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其中那面镜子。
“啊!”伴着一声惨叫,镜子突然从她的手中坠落,摔成无数碎片。
这不是她的脸!
她呆愣了好几秒才领悟过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