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第五章

盗侠虽然在漫荒原和北冥华交过手,但因为梦虬孙的嘱托,所以他很快就撤退了,并没有跟北冥华纠缠下去。

首战结束,双方都在考虑下一步动作,没想到北冥华竟然私自出兵欲长驱直入攻打鳍鳞会,鳞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差点晕过去。

北冥华此人的确没什么调兵遣将的能力,甚至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世都不懂。在屡次羞辱劝导自己的下属、一意孤行导致被围剿折损人马后,忍无可忍的残兵们终于背叛了他,直接投降了鳍鳞会。

鉴于这批残兵跪得太真诚了,负责接收的碉命都不禁怀疑其中有诈,直接把人先关起来了。

而后北冥华被人围剿,不得已扮作女装躲避追兵,最后阴差阳错这下来到了长公主玲姬曾经居住的小屋,看到了她的骨灰坛;随即又被进入屋子的盗侠抓的正着,这才直接扛到了浮情道,交给梦虬孙处置。

听完来龙去脉,长羽薄音都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当今鳞王贤不贤明是一回事,这儿子教得可真无脑——听说北冥华还是鳞后的亲生儿子,真爱的儿子能教成这样???

见她竟然嘲笑自己,北冥华大怒:“大胆!哪来的不知礼数的女人,竟敢——啊!”

“嘴巴放干净一点,别忘了,这可不是你的封地!”梦虬孙脸色一寒,盗侠就心有灵犀地踹了他一脚。

“你,你这个杂……”

“杂种,在这之前,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你就已经讲过了。那个时候,你对我做的事情,还有所讲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隐隐作痛!”

长羽薄音一愣,下意识看向了他;梦虬孙发现了她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你别担心,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

隔着一段距离,北冥华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连忙道:“梦虬孙,听说你被人冤枉的,我也是。我也被娘娘利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什么时候跟你相同了?你不是说我是在利用前太子。”

“哎呀,我只是心直口快。”

梦虬孙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很重视你的大哥,心直口快,正常。说起来,这个地方跟你大哥有一点渊源,你的大哥就是在此处与他口中的武丑学习混天拐——说起来,你应该也很熟悉他吧。”

北冥华一愣:“你是说……假的卧寅?”

“所以,在这里解决你,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北冥华一听简直冷汗直流,也顾不上耍横了,连忙喊道:“冷静啊!狷螭狂是阴谋者,你跟他不同,对吧,梦虬孙?!”

盗侠闻言直接把阳关道架上他颈间:“吵死了!死卷毛仔,你一句话,我马上把他做掉!”

见这阵势,北冥华吓得脚都软了,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梦虬孙见状嘲弄道:“先前你说谁是狗?你现在跪成这样,不是更像狗吗?北冥皇室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

听到“皇室骨气”这几个字,北冥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立刻咬紧牙关,非要站起来。

“总算还有一点骨气。”

“可恶,你们——”

盗侠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别浪费时间了,死卷毛仔,要我说,直接先打断他的骨,再让他断气!”

长羽薄音摇了摇头,温声道:“盗侠,且先冷静,我想梦虬孙有不同的看法。”

“啊?”盗侠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梦虬孙,北冥华也是惊疑不定。梦虬孙闭了闭眼,道:“刀叔,先扶他起来,然后……放他走!”

“什么!”盗侠大惊,“死卷毛仔,你没开玩笑吧?!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他,你竟然要放他走!”

“我是认真的,刀叔。先前说了,北冥皇室都要交给我处理,听我的就对了,”说罢,他看向了北冥华,“败家子,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是不是有命离开鳍鳞会!”

北冥华咬牙,但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再多说什么,连忙爬起来跑走了。

他逃走后,暗处的惭参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意走了出来。

他按照八纮稣浥的指示每日坚持给梦虬孙换药,这次却干脆把药扔下就走了。

对此,梦虬孙“哈”了一声:“现在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对了,薄音,你的状况呢?”

“是在饭食之中,所以……暂时没有办法避开。”

“可恶,八爪的简直胡来!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

“我想宗酋一定是斟酌过剂量。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严重影响。”

“你们在说什么?”盗侠有点懵逼,“死卷毛仔,你每天都要我把你的药换掉,还叫我别跟其他的人讲,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啊?”

“相信我,这样好得快。还有,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情?”

“放出消息,说北冥华被鳍鳞会所擒,当场处死。”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通知俏如来。”

盗侠听完后虽然还是摸不着头脑,但仍是承诺去做,然后就离开了。他走后,长羽薄音道:“你让盗侠散播这样的消息,会对鳍鳞会很不利。”

“没办法,我现在这个样子,想跟俏如来里应外合并不容易。”

“你的腿怎样了?”

“自从开始停药,就好得越来越快了。如同你的饭食一样,毒药就在其中。”

长羽薄音闭上眼,没有再说话了。

杀死北冥华对现在的鳍鳞会来说绝不是最优解,一旦他身死的消息传出,就等于告诉皇城军,你们可以毫无顾忌打过来,顺便拉一波鳞王的仇恨,搞不好还会激励对方的士气。

而惭参已经得知此事,看来宗酋也会很快知道。他若知晓,一定会放出北冥华被生擒的消息,两个消息叠加起来,俏如来必然能看穿其中端倪。

至于北冥华到底能不能走出鳍鳞会,那还真是……天才知道的事情。

……

北冥华擅自出兵,一去不回,鳞王差点缓不过气,北冥缜也是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二皇兄脑子里在想什么。

砚寒清十分头痛,但他手里的事情也很多,何况皇二子的部队出发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多半已经被擒,也来不及救援了。

俏如来见鳞王着急,思考了一会儿,找来泷玉,道:“前辈是我们之中武功最高强之人,可以请前辈找寻京王殿下吗?”

“可以,”泷玉没有推辞,直接答应了,“我尽量。”

“以前辈能为,我倒是不担心你遇到危险,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引起鳍鳞会大部队围剿就不好了,所以一旦暴露,必须速回。”

“没问题,我马上出发。”

“嗯,一路小心。”

道别俏如来等人后,泷玉一路潜行,绕过漫荒原和洄森岗,顺利进入了鳍鳞会内部。

但鳍鳞会腹地处处都是巡游的民兵,泷玉一眼望去小地图全是红名,仿佛回到了当初升级刷怪的时候——最惨的是她还不能一路杀进去,且不说是俏如来的要求,就算从她自身出发,她也无意因此就屠杀鳍鳞会成员。

而此时的北冥华确实正在被追杀之中,惭参将这件事如实汇报给了八纮稣浥,八纮稣浥大怒,立刻下令释放出北冥华被生擒的消息,同时派遣碉命、昔苍白等人前去捉拿,决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鳍鳞会。

如此,北冥华一路跌跌撞撞躲避追杀,简直叫苦不迭;而泷玉刚刚走了没两步,就见前方一个独眼老者提着篮子突然出现在木屋背后!

她一惊,那老者却已经发现了她;正在她暗叫不好的时候,前方又传来鳍鳞会民兵喊打喊杀的声音!

以为是自己暴露,泷玉顿时提紧了心,甚至已经握住了背后的羲和凰羽;而老者看起来更是惊讶,瞪大了剩下那只眼看着她,颤巍巍道:“……岛主?”

“嗯?”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泷玉有些惊诧,握住剑柄的手也松了些许,“你——”

“就在这边!”

鳍鳞会民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泷玉犹豫之间,见那老者一把揪住了她的袖子开始往回走:“岛主,你先跟我来!”

那老人的力气并不大,甚至走快步还有些不稳;泷玉想了想,没有将他甩开,而是老老实实跟他走了。

期间老人因为走得太急差点摔了一跤,还是泷玉连忙把他扶住的。

他有些受宠若惊:“多、多谢岛主……”

“客气了。”

随后他将泷玉带进自己的小木屋,让她藏在里面的房间里,然后把窗户关上。泷玉见他一直是绿名,没有恶意,倒也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鳍鳞会的民兵很快就追着逃跑的北冥华走远了,老人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啊,抱歉,姑娘,我看你真的跟我记忆中的岛主很像,又不像鳍鳞会的人,所以……”

“你说的岛主是?”

“哎,映月岛的老岛主,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叫做泷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泷玉沉默片刻,问道,“你跟映月岛有什么关联吗?”

“以前是映月岛的商人,我祖父还开过酒楼,”大概是因为眼前的女子和他记忆中的泷玉太像了,他对其有种天然的好感,“以前岛主最喜欢来我们家的酒楼吃饭了……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泷玉注意到他的惨状——看起来十分衰老不说,膝盖似乎也有问题,走路缓慢颠簸,脊背弯曲,手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树皮一样的伤痕,甚至连眼睛也瞎了一只……看疤痕,应该是被刺瞎的。

她心中难受,轻叹一声道:“那就没错了,我就是泷玉……你说的那家酒楼是琳琅阁吧?”

老人惊呆了,他呆呆地注视着泷玉,半晌才语气颤抖道:“怎么可能……真的、真的是岛主你吗……你……”

“一些原因,无法详说;但我确实就是泷玉本人,我还记得你……老板的孙儿,当初还送过我一个蹴鞠,是不是?”

大约是一个人孤苦太久,突然儿时温暖的记忆复苏过来,让老人瞬间就落下了眼泪。他浑身发抖,含糊不清道:“那个蹴鞠……岛主还记得啊……”

泷玉确实是经常光顾琳琅阁,因为饭菜很合口味,地段又很好,出门几步路就走到了,而且环境清幽,老板人也十分温和有礼,体验极好,所以她第一次和碧沧澜约着见面的地点就是琳琅阁。

老人这样一说,她就想起来了——琳琅阁的老板的确有个小孙儿,胖乎乎的小孩儿,跑路像一团肉,偏偏又很喜欢踢蹴鞠。她曾经在闲暇的时候带着他玩儿过一会儿,那小孩儿就羞答答地把蹴鞠送给她了。

没想到……泷玉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狼狈瘦弱的老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富态的小孩儿竟会沦落至此。

“我记得你的祖父是一名宝躯,而且家世优越,怎会……”

老人摸了摸眼泪,嘴唇颤抖:“因为我……我是贱族。”

——原来如此。

泷玉恍然大悟:她一开始觉得奇怪,明明按照琳琅阁老板一家的身世而言,怎么说也不可能惨到这个地步……竟然……眼前的老人,竟然是一个混血!

老人擦干眼泪,这才断断续续说道:“我的母亲是一名波臣,但祖父怜惜我,不忍我过贱族生活,所以从小就隐瞒着这件事……他对我很好,所以大家都自然而然认为我是宝躯……之后也是为了保护我才背井离乡,来到了汲水城,然后在映月岛开了琳琅阁……”

汲水城就是和映月岛交界的海境城池,原本作物单一、土地贫瘠,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好在因为映月岛的繁荣,居民们私下通商才得以生存。

“大约二十年前,我便离开了映月岛……但在更早一些的时候,琳琅阁就已经关闭了,当时是发生什么了吗?”

“……碧沧澜大人死后,他的政敌疯狂反扑,打击了作为他扶持对象的汲水城,将之前汲水城私自通商一事翻了出来……商人们惨遭入狱,不少都家破人亡,而后更是充入贱籍,牺牲于北冥无痕的水鳞烧之下!”

说到这里,老人咬牙切齿,痛苦万分:“我的祖父本来是可以不用死的,但他们调查出我是贱族,所以祖父被牵连受罪,将我匆忙送出后就被派去烧制水鳞烧了……”

“……”被派去制造水鳞烧,结局如何,就不必多言了。

而这位老人如今落得如此凄惨,再加上他人在鳍鳞会……泷玉已经猜到了,多半是受到了皇室贵族的迫害吧。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抬头看着她:“岛主,你不是中原人吗,为什么现在会在海境?”

“姑且算是来帮助朋友。”

“你……你今天专门来鳍鳞会,难道你的朋友在鳍鳞会吗?”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睛都亮了。

他越是如此,泷玉越是不忍心,只觉得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他面前说出“我是来帮助北冥皇室”这句话。

见她半晌说不出话,老人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许久以后,他长叹一声:“既然如此,岛主,你快些离开吧……不然被鳍鳞会抓住,一定会有牢狱之灾的!”

泷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我看外面的追兵也走远了,那就不打扰了。”

离开之时,她想了想,拿出一些银两给了老人。老人一开始坚决不收,泷玉道:“还是收下吧,一来感谢你今日收留我,二来……我的故人不多了,看在当初和你祖父的交情上,收下这份心意吧。”

也许因为被这番话打动,也许是因为记忆中那个美丽亲和的影子,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确生活窘迫……总之,老人还是颤抖着收下了。

他看着手心里的银两,突然痛苦地问:“岛主、岛主,为什么你要帮助鲲帝?为什么啊……”

泷玉顿时停下脚步,缓缓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她一时间心如刀绞,却又哑口无言,只能狼狈迈开步子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