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和误芭蕉在皇城外僵持也不是个事,何况梦虬孙还在潜龙坎等得心急如焚,于是泷玉稍加考虑,便带着她暂且去了潜龙坎,好歹有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对于误芭蕉的到来,梦虬孙已经不觉得尴尬了,所以他便直接问泷玉:“你来了,俏如来呢?他去见娘娘了吗?”
“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不是锋王借此直接逼宫上位,便是被投入大牢之中,有概率性命不保。”
“殿下才没逼宫的意思!”误芭蕉一听这句话就急了,“皇贵妃娘娘睿智,不会轻易就下处斩皇子的命令吧!”
“这就难说了,”梦虬孙道,“你自己想想之前皇三子的所作所为,兵变逼宫,这是造反,数罪并罚,就算娘娘真要将他处死也在情理之中。”
误芭蕉一听,这还得了,当即就坐不住了,任凭泷玉等人说什么都要走;正在此时,俏如来也回到了潜龙坎:“姑娘,暂且冷静下来吧。”
说罢,他就将北冥缜回到皇城主动请罪、然后被押入大牢择日问斩的消息说出来了:“……虽然锋王殿下坚持说自己是被人构陷,但兵变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卫兵从他的房内搜出一大罐毒药,正是那日国宴上娘娘所中之毒,这件事已经彻底激怒了娘娘,相关的将士也都被收押起来。现在的锋王已是四面楚歌,你贸然去往皇城,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抓起来。”
“难道就让我在这里坐以待毙吗?”误芭蕉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冷静了许多,“我是殿下的谋士,我不会冲动,但不代表无法有所行动,请。”说罢,她不顾拦阻,直接离开了。
望着误芭蕉离去的背影,泷玉道:“……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来,她虽然在智谋上尚欠火候,却还是有潜力的。”
“但我不认为她真能救出锋王。”
“看到鬼,以她的本事,不被抓进大牢都要感谢她的师尊是雨相,还想救北冥缜?”
“但锋王是被陷害,此乃事实,”泷玉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拿不出证据,就连他本人怕也没办法自证清白。”
“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求助其他皇子,保下锋王。”
如俏如来所言,现在没证据可以证明锋王的清白,所以他只能暂时抗下兵变和下毒的罪名。既然脱罪已无可能,那还不如想想能不能动用皇子特权强行保下他的性命。
京王是不指望了,整个皇宫就他跳得最高,在未珊瑚面前三番五次进言,巴不得处斩的日子越早越好,所以最后俏如来只找了霄王。
与个性直白且无脑的京王相比,霄王更加沉稳聪颖;之前他屡次想宴请俏如来,借此拉拢,这回俏如来便顺水推舟,在私下建议他保下锋王:“殿下若肯施以援手,便有三点好处。一来锋王有欠于你来日必退一步,二来等于对众人宣示殿下并非陷害他的人,来日案情有变亦对殿下有利。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锋王从此一蹶不振,殿下亦可顺势向他的母妃讨情,得到鲲帝、鲛人两脉支持,殿下入主东宫之路,岂非一帆风顺?”
北冥异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北冥缜行事前后矛盾,必造构陷。但对他而言北冥缜也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他最初的方案是一言不发,坐山观虎斗,最后顺势除掉一个绊脚石。
但俏如来所言也的确有道理,保下北冥缜的好处显而易见。北冥异的母妃虽然是鲲帝,但想入主东宫,仅有鲲帝的帮助是不够的,世居相位的鲛人一脉的支持也至关重要。北冥缜的母妃瑶妃便是鲛人,若他出手救了她的独子,她必然也会有所表示。
在经过一番衡量之后,北冥异终究是接受了俏如来的劝说,亲自上殿向皇贵妃进言讨保锋王;而梦虬孙也以师相职权里应外合,双双跪倒在未珊瑚面前。
当然,他们的行为让北冥华十分不高兴,他上殿后献上了一百四十二名朝野权臣与名宿联合进言处死北冥缜的奏折,甚至趁机调转矛头,指责梦虬孙嚣张跋扈、仗权弄政,希望能直接拔除他代掌相位的职权,重贬贱族,把梦虬孙气得不轻。
未珊瑚看了那奏折,神色淡然:“在短短一日之内,一百四十二名朝野权臣与名宿联合上奏,本宫却是懵懂无知。代掌王权却不明鲲帝动向,出身宝躯却不闻同脉群声。本宫现今坐在这个位置实在厚颜。”
听出她话中有话,北冥华却不慌张,直接跪倒在地:“娘娘,儿臣之心,天地可鉴啊!”
梦虬孙听到这话差点翻白眼,心中嘀咕:白痴,娘娘已经不高兴了都看不出来!这会儿突然掏出这种折子,说你不是提前准备的都没人信!
俏如来见状补充道:“娘娘定夺在胸,俏如来不欲多言,唯有一事提醒——兵进紫金殿爆发之前,锋王的行踪是去向他的母妃请安,沿途应该有不少人看到。”
“哦?”未珊瑚沉吟片刻,“此事本宫会亲自查证,而这本奏章就由本宫保管。”
见她扣下了那本奏折,北冥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他咬了咬牙,又开口道:“娘娘请听儿臣一言,将帅有错,士卒连坐,兵犯皇室是大逆之罪,理当全部斩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梦虬孙甚至有些愤怒,却被俏如来拦了下来。
之后众人告退,未珊瑚亲自带着右文丞和左将军去探视北冥缜;俏如来和梦虬孙则将大殿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泷玉。
泷玉先是一惊:“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京王与锋王是有多大仇,先是想取他性命,眼见此事不成又竭力想除去他手下的将领,这……”
“看到鬼,北冥华那个白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俏如来道:“京王性格不假矫饰,思虑单纯,行事冲动,怎会在这件事中如此有条不紊、甚至还提前准备了那本奏折?看来,他身后有高人指点。”
“不就是卧寅嘛!”梦虬孙毫不意外,随即向他们介绍了此人,“这个人是雨相的独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不好,所以只能待在凉巳阁,也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不过此人年少成名,足智多谋,而且是京王的智囊,这一点众人皆知。”
泷玉双眼放空:“若你所言不假,我很难想象这样的智者会甘心辅佐京王那样的人……”
“呃,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京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点吧……”
俏如来道:“现在看皇贵妃娘娘的意思,锋王性命可保,但他的下属……”
他说到这儿,泷玉也明白了。锋王乃是皇子,就算犯下大罪也可留命,但他的下属却被全部处斩,实力大损,自然也就默认与王储之位无缘了。
眼下锋王出局,就只剩下京王与霄王。若只是看两位皇子自身的素养,显然霄王远胜京王,但如果京王有那位“卧寅”辅佐,那谁输谁赢便是未知数了。
……
从大殿退出,北冥异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些坐立难安。
他现在仍在思量自己听信俏如来的建议讨保锋王究竟是对是错,而一旁的伴风宵直言俏如来是在利用他,北冥异听了后睁开双眼,道:“我当然知晓他是在利用我,若能得到他口中的‘好处’,被利用倒也没什么。只是令我更在意的是,他之前一直声称自己不愿意站队,但三皇兄蒙难,他却主动出手,甚至不惜来找我……难道……他心中的人选就是三皇兄?”
“这……”伴风宵犹豫片刻道,“但现在锋王失势,按照娘娘的意思,他应该是与王储之位无缘了。”
“哈,说的也对。如果俏如来真的选中了三皇兄,应该在很早之前就为他绸缪,不至于眼睁睁看他落到这般境地。无论他心中怎样想,现在三皇兄都无力争夺储位……剩下的,只是我与二皇兄的事情了。”
“殿下的意思是?”
“俏如来仍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但之前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为所动。如果不是因为三皇兄这件事,他甚至都不愿意来赴我的宴……我需要重新找一个突破口。伴风宵,他身旁那名女子你还有印象吗?”
伴风宵一愣,他对那名粉衣女子的印象倒是挺深的,一来她是俏如来的同伴,二来此女相貌美艳惊人,又亲自为王诊治,想不记住都难:“属下还记得,她名叫泷玉,之前与修儒一同诊治过王和娘娘,听太医令那边的人说,她的医术高超,似乎还会武功。”
“我看俏如来与她关系亲密,若不是情人便是极好的朋友。无论如何,她对俏如来而言应该很重要,既然俏如来不接招,那,就从她开始吧!”
伴风宵心领神会:“如果殿下拉拢了她,她必然会帮助殿下劝服俏如来!”
“既然明白,那就快去准备。”
“属下告退。”
伴风宵离开之后,找了几名霄王账下的幕僚一合计,张罗了一些海境特产的珠宝、鲛纱、工艺品之类的东西给泷玉送去。礼物不在多,毕竟数量太多会引起旁人注意,但胜在昂贵精致,又有特色,且不会显得太俗。
理由也很巧妙,说是答谢她之前救治王和娘娘,并未提到霄王。
泷玉在收到这些礼物之后挑了挑眉,她当然清楚霄王的意思,所以先是打开看了一下——一点创意都没有,对方摆明是把她当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对付了,赶什么好看什么贵就送什么。
可惜她自己就非常有钱,而且海境的特产她见过不少,没什么好稀奇的。
泷玉在查看这些礼物的时候就琢磨要怎么把东西退回去了,但在看见工艺品之时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她诧异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这是……水鳞烧吗?!”
海境的水鳞烧,以大量波臣骨血烧制的工艺品,这她是知道的,甚至还见过样本——她是二十多年前陷入的沉睡,而三王之乱是在她沉睡三年后开始的,在那之前,鲲帝一脉就有人制造这种东西了。
那会儿她除了跟随阿漓游离四方,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在映月岛,所以,她是见过这种东西的,也知晓内情。
当时被征召去烧制水鳞烧的波臣就有她的熟人,也就是映月岛附近的居民。所以在她看到水鳞烧之时着实震惊且愤怒,只觉得鲲帝一脉实在是胡来,竟然会杀害大量平民制造骨瓷,让她想起某些残忍的农奴制度……
过了这么多年,海境居然还在制造水鳞烧吗?!
泷玉一时间心中涌起怒火,她拿着杯子准备去找俏如来,四处打听,得知他在试吃间。
俏如来的确是在试吃间,他本来在与砚寒清交谈,突然看见泷玉走了进来:“前辈?你怎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泷玉有些不对,看起来是在强压怒火:“前辈,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看了一眼俏如来和他身后的砚寒清,而砚寒清也顺势向她行礼。泷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俏如来。
俏如来不解,却还是接过了:“这是……工艺品?难道是前辈买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买的,”泷玉摇头,“是别人送的,我看这东西很像我记忆中的水鳞烧,所以来找你。”
“水鳞烧?”
砚寒清听到这个词也是一愣,泷玉则将水鳞烧是什么东西解释了一遍。果然,俏如来听完也是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手中的东西:“这……怎会!”
他简直要觉得手里的东西在发烫了!
泷玉刚想说什么,就听砚寒清道:“不对。”
“嗯?”
砚寒清走上前来,揭过俏如来手中的杯子仔细观察了一番;片刻后,他笃定道:“贵客误会了,这不是水鳞烧。”
泷玉一愣:“不是吗?”
砚寒清摇摇头:“不是。实际上,三王之乱后,王就下令严禁烧制水鳞烧,就连以前的存品都收缴摧毁了,所以市面上是不可能再买到水鳞烧的。而据我观察,贵客拿来的也不是真品,而是仿制品。”
“仿制品?”
“是。水鳞烧制作手法残忍,王遂下令禁止;但水鳞烧的确是异常精美雅致的工艺品,虽不能再造,也还有一些人在做仿制品。但赝品毕竟不如真品剔透美丽,所以仔细观察,也容易看出差别,”说罢,他看了看泷玉的脸色,连忙补充道,“啊,我不是说水鳞烧是好东西,只是客观陈述它的成品特性……”
“我明白,”不是真品,总算让泷玉的怒火减少了几分;但她仍是皱着眉头,“但……”
俏如来见状叹了口气:“如此残忍的玩物,背后代表的是波臣血泪,有人却仅因为贪图它的美丽就仿造,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如果这些仿造品让波臣百姓看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们的痛苦和血泪,竟被如此玩赏忽略。
“前辈,你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泷玉看了一眼砚寒清,砚寒清则避嫌一般转过身去,然后就听她淡淡道:“伴风宵送的,说是感谢我和修儒诊治王、以及替娘娘解毒的恩情。”
她说完,砚寒清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霄王殿下,这下马屁可真是拍到了马腿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