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琐事结束,俏如来终于有空去见泷玉和修儒了。
这两人作为医治鳞王的医师,需要一直注意鳞王状况,所以长时间待在太医令。而且他们所在的毕竟还是海境皇宫,除了身份特殊的俏如来外,其他人并不能随意走动,活动范围非常有限。
酉时,俏如来来到太医令偏房,却只见泷玉,便问道:“前辈,修儒去哪里了?”
“他去御膳房了。”
“也是,时候不早了。啊,前辈,你用晚饭了吗?”
“嗯……我忘了。”
俏如来走到她面前,帮她一起整理药方:“我来吧。前辈,纵然再忙也不能忘记用饭,俏如来会担心你。”
“我的体质你也知晓,食物对我来说不是必须。”
“话虽如此……哎,如果前辈不介意。等一下与俏如来一同吧。”
泷玉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可以。言归正传,修儒不在,我才好跟你说。今日我查探过鳞王的状况……鳞王的昏迷没这么简单。”
俏如来神色一凛:“正好,俏如来这边也有事情要与前辈商量,前辈先说吧,鳞王现在究竟如何?”
“应龙师的丹药确实有效,但却不足以让鳞王醒来。之后四皇子北冥异进贡朝元丹……”
“朝元丹有什么问题吗?”
“朝元丹确实救了鳞王,但鳞王如今醒不过来也是因为它。”
“嗯……”俏如来沉吟片刻,“这一点,今日修儒不是当众解释过了?难道……”
“如你所想,朝元丹与鳞王体内的炎流达成平衡,但这个平衡并不正常。除非有人能够直接解除朝元丹的药力,否则用其他方法抵消这股药力都非常危险——如果,我是说,如果四皇子真的可以解除药力,那就说明……”
“说明是他在朝元丹上动了手脚,导致鳞王至今无法苏醒。”
“就是这样,这是我的推理,不一定正确。”
“嗯,无论如何,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多谢前辈。”
“没什么,对了,我听说你今天去了不少地方,有什么收获吗?”
“我从皇贵妃娘娘口中得知了三位皇子的状况。皇二子,京王北冥华乃是前太子北冥觞的同胞兄弟,为皇后贝璇玑所生,其言如心,不假矫饰,但直白太过,便显得咄咄逼人。”
“嗯,我在殿上也见识了。”
俏如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免失笑:“皇三子,锋王北冥缜,母妃乃是鲛人,掌握兵符,平日戍守边关……他的个性,似乎和鳞族先王很像,也因此与鳞王较为疏远。”
“皇四子呢?”
“他的母妃乃是鲲帝,血统尊贵,身边也不乏能士。下属虽显跋扈,但霄王殿下一句话,他们便顺从,足见驭下有方。在大殿对谈时,亦是不愠不火。”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不掺杂俏如来的个人意见,只是以现今所见的状况作出的评价罢了……现在,俏如来想听听前辈的想法。”
泷玉沉默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并不想掺和这件事。海境夺嫡,暗潮汹涌,皇子之间互相算计,确实会引起一段时间的动荡。但这毕竟是海境的内政,你我皆是中原人,按理来说,不该插手。”
“是这个道理,”俏如来也有些感慨,“所以,即便皇贵妃娘娘屡次打探我的意见,我也从未表态。鳞王昏迷不醒,下一任的王储是谁,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外人卷入,稍有差池便粉身碎骨。但……我曾经答应过欲师叔,要帮他守护鳞族,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便是王储之争。”
“这个度不好把握。”
“所以俏如来不打算站队,下一任的太子是谁,俏如来不关心,也不会去刻意引导。我要做的,只是观察其中的暗流,然后,揪出暗流中的阴谋家!”
泷玉见他头脑清醒、意念坚定,总算安下心来:“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们初来乍到,所掌握的情报太少,而如今夺嫡局势也未引爆,众人都在观察试探,因此,目前的我没什么过多的看法。只是……对那三个皇子有些粗浅评价。”
“愿闻其详。”
“你不饿吗?”
“啊?”
“你刚刚不是说了,还没吃饭,不如你边吃我边说给你听吧。”
“这……”俏如来有些懵,却见泷玉提来食盒,然后将里面的菜肴一一端出来摆好。
菜品新鲜,香气扑鼻,确实是上好的佳肴。之前俏如来并没什么感觉,如今闻到香味才知道自己饿了,连忙捂着肚子,希望它不会发出什么丢人的声音。
“吃吧,御膳房送来的,都是美味佳肴,反正修儒很喜欢,我都打算抽空去向御厨讨教。”
“前辈喜欢烹饪吗?”
“只是喜欢学会新东西的那种快乐感。”
俏如来拿起筷子,而泷玉稍微坐远了些,正打算开口,便见俏如来也给自己添了碗筷:“前辈也一起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片刻。何况,俏如来一个人也吃不完。”
“嗯……好吧。”虽然觉得没必要一起吃,有些浪费食物,但既然俏如来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继续推拒。
两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吃饭;吃到一半,俏如来轻声道:“上一次还是过中秋的时候跟前辈一起吃过饭。”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地门之祸紧连元邪皇,让你片刻都不得闲。”
“俏如来不要紧,众人平安、九界平安就好……只是……”
他的手微微用力,泷玉见状担忧道:“只是如何?”
“俏如来,曾经有一瞬间非常害怕,”他凝视着泷玉,“就在伏羲深渊决战之时,元邪皇告诉我,他杀死了前辈。”
“俏如来……”
“我知晓前辈是不死之身,我知晓前辈应该会照顾自己。我知晓,我什么都知晓,但……我还是很害怕。我不怕死,但我怕前辈受伤、怕前辈遭遇不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所以,我希望前辈以后能多多考虑自己,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了。俏如来……承受不起。”
泷玉一瞬间卡了壳,她沉默许久,轻轻拍了拍俏如来的手背:“我答应你,绝对不会了。”
“……多谢前辈。”
吃完饭,俏如来起身收拾,倒是没有让她插手,她便在一旁道:“还记得我们刚入海境遇到伴风宵等人的事情吗?”
“前辈一直在惦记这件事吗?”
“算是吧,只是觉得疑惑。你与梦虬孙是好友,这点鳞族皇子不可能不知晓。如果连这么简单的情报都没掌握,夺嫡也没什么戏了。而梦虬孙与狷螭狂关系匪浅,伴风宵等人却在你的面前侮辱狷螭狂,加上朝元丹之事,我对霄王的评价,你应该也猜到了。”
“前辈认为,若他不是蠢人,便是阴险之人?”
“大概率,此人是心机深沉。我看他对你多有拉拢之意,你要小心。至于京王,嗯……咄咄逼人是一回事,我觉得他似乎……”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俏如来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京王也有拉拢你的意思,看来你虽无心参与,他们却有心利用你左右夺嫡结果。”
“说起来……”
“嗯?”
“锋王殿下也私下找到了我。”
“哦?”难道是抛出了什么拉拢俏如来的诱饵吗?可是那个锋王……嗯……看起来倒是挺一根筋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是拉拢,恰恰相反,锋王殿下对我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
“什么?”泷玉惊了,“为什么?我记得你没得罪过他啊。”
“素未谋面,何来得罪。锋王殿下是警告我不要与狷螭狂为伍,看来,他对狷螭狂的偏见比之霄王下属更深。”
“嗯……在这个关头得罪你绝非好事,如果锋王真的只是因为狷螭狂就对你展现敌意,那他的心思倒是很浅,算某种程度的单纯吧。”
“可惜,鳞王似乎不是很喜欢他的个性。”
泷玉点点头,觉得这是鳞王的家事,她就没什么兴趣讨论了。
如果他们今日的推断没错,京王蠢笨直白,锋王鲁莽无谋,霄王心机深沉……这三个人,无论谁登上太子之位,对海境都不是一件好事。
希望这三人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吧。
……
“喂,药罐子。”
“有话直说。”
“我……我就是想问你,”梦虬孙看了一眼小木屋,又强迫自己别过眼,“你怎会认识她啊?”
“你是说长羽薄音吗?”
“是啊,看到鬼!为什么你们一副很熟的样子,你从没跟我提过你认识她!而且,她的腿——”
“你第一个问题简直莫名,难道我每一次结识别人都要向你说明吗?在她这次救起你之前,我根本就不知你们两人是熟人,何来专程提起一说?”
“话是这样说,但……”
见他抓耳挠腮,鸩罂粟叹了口气:“之前我看她的表现就猜到你们两人应该关系匪浅,这个世界还真小。至于她的双腿……数年前的西剑流之乱,你可知晓?”
“啊?只是听说过,不是很了解。”
“西剑流之乱时,映月岛精锐尽出,却几乎全军覆没;她的家人,全部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而她本人更是受了刖刑。”
“什么!”梦虬孙大惊,随即紧捏了拳头,“怎会……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可恶!”
“毫无武功又身受刖刑,当时的长羽薄音命悬一线,是段雪鸿拼死带她来找我才终于捡回一条命。而且她当时所受还不止刖刑,至今还有相当的后遗症,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必须来找我重新拿药。至于我与她为什么认识……这就要牵扯到另一件事了。”
“是什么事?”
“我是羽国人,你应该知晓这一点,”见梦虬孙点了点头,鸩罂粟将称好的药材放下,继续说道,“她的父亲是中原人,但母亲却是羽国人,她……是混血。”
梦虬孙瞪大了眼睛:“她也是混血?!我……我都不知晓……”
他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襟——在海境,混血被称为贱种,他就是因为出身混血从小受到欺凌。虽然中原的混血不一定会如同海境那般受到排挤,但他还是下意识觉得难受,而在难受过后更是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身上……又多一个跟自己相似的地方了。
下一秒梦虬孙就开始唾弃自己的想法,为了扯开注意力,他继续问道:“是她的母亲跟你有交情?”
“你可以这样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
“她母亲的身份,牵连到羽国久远前的一桩动乱,我不便告知。若你想刨根问底,不如亲自去问。”
虽然鸩罂粟把话摆在那里,但梦虬孙不可能真的去问,只是悻悻道:“那她现在的状况如何?严重吗?疼吗?需要吃多少药——”
“梦虬孙。”
“啊?”
“再废话,你就不用待在神农有巢了。”
“药罐子你——”
“好奇,就自己去问,在我这里表达你的关心等于白费。还是说,现在的你仍在情怯?”
“看到鬼!”梦虬孙立刻炸了毛,“谁在情怯!药罐子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只是……算了!不跟你说了!”
说罢,他气呼呼地走了。
鸩罂粟目送他离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药材:“一味逃避,只会失去自己在意的事物……梦虬孙,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