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外部局势的一波三折严阵以待,金雷村显得非常平静,所有村民和侠士都在热火朝天盖房子,大家倒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锦烟霞最近一直待在村子里,一来帮助村民,二来替泷玉监工,建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
「小玉儿有想好名字吗?」
「如果烟霞姐姐不介意的话……就叫映月居吧。」
锦烟霞正出神,便听到常欣在后面喊道:“锦烟霞?锦烟霞!”
“啊……常欣,有什么事吗?”
“我、我只是想问,你看到玄狐了吗?”
“嗯?”锦烟霞回忆了下,“前几日玄狐回来之后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跑来问我?”
“我……”常欣脸色通红,又有些欲哭无泪,“总之,一言难尽。他刚刚跑掉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见常欣有些羞赧,锦烟霞大致有了猜测:“我没看到玄狐,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一下。最近外面不平静,你就待在村内,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嗯,好,”自从被地门那两个人袭击过,村子里的人就超紧张她,她也吸取了教训,不再独自一人去偏僻之处,“那就拜托你了!”
“不用客气。”
说罢,锦烟霞便离开了,前往村子周围搜寻玄狐的踪迹。
而另一边,长羽薄音在听了泷玉的解释后沉默许久,叹道:“二十年……竟然会有人一口气沉睡二十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你认为我在骗你吗?”
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世事弄人。无论如何,当初离开映月岛不是你的本意,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来不是岛主,映月岛也是你的家。”
泷玉一开始并没有指望能够说服这两人,更遑论是得到谅解。但没想到的是,长羽薄音的接受能力还挺强的——或者说她看起来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结。
不过也是,他们俩千里迢迢来到尚同会的主要目标是元邪皇,泷玉的事情反而只是个小插曲了。
段雪鸿也听了她的解释,但显然不是很能接受,长羽薄音见状便暂时把他支开了:“我让师叔去周围看看,熟悉一下尚同会,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泷玉顿了顿,切入正题,“你说你们是想问元邪皇之乱出力,那你对此次事件有多少了解?”
“限于文书,如果泷前辈愿意讲解,长羽薄音不胜感激。”
“小事。”
接着,泷玉便将元邪皇之乱大致讲解给她听了:“……龙涎口一战后,鳞族便退回海境了。失去鳞族的帮忙确实是个大问题,但这也没办法;或许元邪皇之乱结束,梦虬孙会再次打开国境。”
在听到梦虬孙的名字时,长羽薄音直接愣住了,神色有一刹那的惊异;泷玉见状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她神色很快就回复了,只是沉吟片刻道,“鳞族关闭国境,中苗人手有限,尚同会群侠……既然他们对魔族的仇恨如此之深,想必不是很合作。”
泷玉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
抗击元邪皇实际上是中苗鳞魔四界共识,其中胜弦主所率领的幽闇联盟更是为了这场战争死伤惨重,连西经无缺都牺牲了。但尚同会群侠却因为放不下对魔族的仇恨所以在前期不愿意与闇盟、公子开明等人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延误了战机。
对于群侠的态度,泷玉没什么过多的评价,因为她觉得群侠的愤怒是在情理之中,若说大局观,哎,群侠有几个人是好好读过书的,要求他们人人都有大局观也太不现实了。
“现在闇盟已经开始撤退,元邪皇身体虚弱,被全境追杀……这个时间段,群侠应该很乐意出力了。”
“即便如此,搜捕元邪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嗯……你刚刚提过,有500畸眼族民被送往还珠楼。”
泷玉一顿:“这个方法绝对不行。”
“哦?这应该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何况……这500魔族虽是应龙师所抓,盟主之前不也带人去了无极山围杀元邪皇?”
“去无极山,是因为围杀元邪皇的机会非常珍贵,必须把握;但俏如来无心利用那500人,所以选择了出手相救。”
“原来如此,”长羽薄音的笑容淡淡的,“既全了道义,又做了正事,怎么说呢,不愧是俏如来盟主。”
“……”怎么感觉这句话怪怪的……
“其实,去了无极山的那一刹那,不就是等于默认了利用那500畸眼族的方案?有一何妨有二,还是盟主担心的是此举会引动群侠激愤,最终下不来台?”
“你说的这点也在考量范围之内,如果此时的尚同会真的接出那500畸眼族民用作诱饵,难免群侠会情绪化,对这些魔族痛下杀手。届时就算真的抓住了元邪皇,这500名魔族也难以保全了。”
“我不是很能理解。”
“什么?”
“为什么俏如来盟主会这么心心念念要保护这些魔族,元邪皇是重现烛龙血脉的畸眼族,他的行为必然得到了大多数畸眼族民的支持。倘若此次元邪皇身死,畸眼族也会仇恨中原,甚至之后会举着为元邪皇报仇的大旗再次侵略——修罗国度的帝鬼,不就是畸眼族?”
“这只是推测,不能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就将对方赶尽杀绝。”
“我没说要将畸眼族赶尽杀绝,实际上,这也不是中原能做到的事情。但我觉得盟主的重心有问题,为何一定要保护这500名魔族?双方明明是仇敌,出手相帮已是大慈悲,就算互相杀戮利用也在情理之中——战争不就是这样的吗?他日这些畸眼族变成了战士屠戮人族,盟主又当如何自处?战争,始终以获胜为第一要义,只有胜者可以展现怜悯,输掉的一方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吗?”
“你……”泷玉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面容精致、气质温润的白发女子。
她明明带着笑容,但那眼神竟然如此冰冷……湖蓝色的双眼,像是永不融化的长河。
泷玉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讨厌俏如来。”
“……”长羽薄音一愣,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了。她眼神一黯,低下头去,“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对俏如来有怨言……我想,是因为他当初决定释放西剑流战犯一事,对吗?”
“……”
“你的家人死于西剑流之手,俏如来却自作主张释放了战犯,你是否认为他做得不对?”
“我明白他的考量,但却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仇恨。我想,群侠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泷玉想了想,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是因为这样,无论中原群侠表现得有多么愚蠢、易于煽动、意气用事,她和俏如来都从未真正觉得他们是一群无药可救的傻逼。
这群人生在乱世,其中有多少终其一生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更遑论读几本圣贤书、兵法典籍呢?他们大喜大悲,情绪激愤,却仍是愿意在中原一次又一次受到威胁的时候聚集起来豁命战斗。也许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做好牺牲的准备,这样的觉悟,本身就值得肯定了。
……
元邪皇复活之后,众人才明白幽灵魔刀是关键,只有毁掉幽灵魔刀才能彻底消灭元邪皇。
但幽灵魔刀是王骨,本身坚韧非常,又有烛龙之力保护;墨狂虽然是王骨破坏器,却无法穿透烛龙之力。
为了进一步提升墨狂的强度,废苍生找到了玄狐,希望他能自愿牺牲自己。
而玄狐尚且沉浸在向常欣告白成功的喜悦之中,冷不防被这样一说,顿时心情就沉重了:“你要我牺牲自己?凭什么?”
“墨狂还不够强,所以需要你牺牲,变回当初那块神铁,才能斩幽灵魔刀,杀元邪皇!”
“所以我问,凭什么?”
“没凭什么,你必须死,就这么简单。如果元邪皇成功了,所有的人都无法活,包括你和你在乎的人!”
“你在威胁我,你们总是喜欢威胁我,”玄狐转身,紧紧握住拳头,压抑着心中那股烦躁,“找一个能杀我的人再来吧!”
“我明白了。”废苍生也不多言,直接离开了。
之后他找到了俏如来,希望俏如来可以配合他劝说玄狐牺牲。而俏如来并不愿意,如今的玄狐已经是人,要想他变回神铁只能出自自愿——但现在的玄狐怎么看也不是愿意牺牲的模样。
不久后,俏如来找到了玄狐,邀请他一同搜寻元邪皇;玄狐心中怀疑,但见俏如来神色坦然,还是跟去。两人在荒野上漫步,说是搜索元邪皇,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走走而已。
终于,玄狐忍不住了,问他:“如果对付元邪皇有更好的办法,你会选择吗?”
“会,如果有更好的方法。”
“即便是要牺牲?”
“是,很多时候,牺牲,也是身不由己,”俏如来停下脚步,“废苍生前辈已经对你说了,是吗?”
“你也知晓,”玄狐冷冷道,“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我喊出来的?废苍生威胁我,你也要再威胁我一次吗?”
“你怎会这样想?”
“那你想做什么呢?你的目的不是劝说我牺牲自己吗?”说到这里,玄狐忍不住喊道,“为什么?你连五百畸眼族民都不愿意牺牲,却想牺牲我?”
听到这句话,俏如来攥紧了佛珠,语气沉痛道:“你为何不想成,我连五百畸眼族民都不愿意牺牲,怎会牺牲你?”
“……”
“如果真的到最后关头,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阻止元邪皇,但现在是最后关头吗?不是,我们还有选择,元邪皇的功力未恢复,只要我们能消灭元邪皇,就可以阻止这个浩劫。”
“如果你失败了呢?”
“谁能保证成功?就算我牺牲了你重铸了墨狂就一定能成功吗?再说了,这一切还是建立在你自愿的基础上。”
“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自愿去死。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意,”玄狐态度坚决,“我不想死,我不愿死,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常欣的认可,我想一直留在她身边,而不是为了杀元邪皇死去!”
“我从来没有逼你去死的想法,玄狐,这只是方法的一种,你不愿意,谁也无法强逼你。你说常欣接受了你,这样很好,如果你死了,她也会难过,而我并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俏如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沸腾的情绪冷静下来:“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能找出其他办法。无论如何,先找寻元邪皇吧,他们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我要先处理一点事情,之后再前往佛国,玄狐,你一路小心。”
“……”玄狐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了。
看着俏如来决绝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在这一瞬间又突然觉得迷茫。
——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想到这里,他轻轻摸了摸怀中常欣所赠的瓷瓶,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错,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没有错……我想,陪在她身边……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