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羽飞那一日到底和北宫贵妃谈了什么,大概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无论如何,六皇子之死一定不能和五皇子扯上关系,否则五皇子和南宫氏都难逃一劫。而南宫氏已经是羽帝可以用以对付北宫氏的最终利器,就算是羽帝自己担也不可能让南宫氏出来顶罪。
六皇子的案件顿时变成烫手山芋,最终被羽帝扔到一个弃妃身上。北宫贵妃不服,纠集北宫氏誓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北宫氏则趁此机会散布羽帝暴戾□□、为保帝位陷害独孤皇后、灭杀独孤一族和自己的诸位皇子的谣言。
巧的是,五皇子也在西南失踪,西南总兵和皇子旧部皆是悲愤,一时间纷纷举旗攻打昏君。
“上官烨身亡了?”
“千真万确,他是死在了三堂弟手中。”
“很好,”北宫静微微一笑,“毕竟是盟友,事情结束后让敬月向南宫晨曦赔个罪吧。”
西南总兵是贵妃的亲弟弟,六皇子被杀一事让贵妃几近疯魔,为了给儿子报仇,她已经不惜一切,不仅要皇帝的命、也要其他后宫皇子妃嫔的命。
在兵变最初,她便秘密杀害了五皇子的生母南宫音。
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直捣王庭,羽帝连受打击,呕血晕厥,差点一病不起。他下令派人捉拿璃羽飞,却惊觉宫门守卫完全不听他的命令!
“你……你们……”
羽帝瞪大眼睛,虽如风中残烛却死死指着璃羽飞和一旁一言不发的南宫晨曦。
由于深受信任,南宫晨曦早就被赐予了卫尉一职,统辖禁军。
“你走吧,”南宫晨曦的声音不咸不淡,“离开羽国,走得越远越好。”
两人站在城墙上,璃羽飞眺望着远处,似乎已经能看见大军压境的星火。
“三师叔真的要选择北宫氏吗?”
“音妹妹是自尽的,贵妃只是最后陪她喝了一杯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呢喃着,声音散入夜风之中。
“是为了保全五皇子。”
“是,她知道我想做什么。你看,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总能猜到你心中所想。我这小妹聪明伶俐、善良温柔,十四岁入宫,十五岁生下五皇子……她是那样纯粹的一个人,连北宫贵妃都喜欢她……可她死了,她怎么死的?”南宫晨曦自嘲道,“你师父问过我是不是想赢,哈,我怎么不想赢?如果我输了,我怎么对得起族人、怎么对得起她?”
“为此,师叔不惜抛弃自己的信仰吗?”
“哎,师侄,我们真的不是一种人。你看,我就不适合当矩子,因为当无数的人命和情分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只能说,去他妈的信仰,”她摊手,耸了耸肩,“还不快走?等战争结束,北宫氏不会放过你的。”
璃羽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地向她行礼,随后便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走后,南宫晨曦长叹一声,双手紧紧扣在城墙上:“矩子啊矩子,真不知道是我先上路还是你先……无论如何,愿君谨记,汝道不孤。”
……
“师姐?”
“嗯?”
“没什么,突然想叫叫你。”
“……”
“师姐,青悬镜记得收好,那毕竟是北宫氏的至宝。算来,是我能给的最贵重的信物了。”
“那是当然——我给你的镜子,你也要收好。”
“哈,果然是师姐弟,借花献佛都很熟练,”焚月温柔地笑了笑,“师姐,我饿了,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做一份夜宵?”
泷玉顿了顿:“你想吃什么?”
“桂花糖藕糕、芸豆卷、杏仁豆腐,顺便再给我泡一壶茶吧。”
“吃这么多,会不会撑的睡不着觉?”
“那就去掉第一种,麻烦师姐了。”
泷玉深吸一口气:“不客气,我很久没下厨了,动作慢,你要等我。”
“嗯,会的,我会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走后,北宫漓便走了进来。焚月低头看着摩挲着手中的名册,问道:“想清楚了吗?”
阿漓点了点头,他的眼睛有点发红:“师叔已经提示过我了。”
“该说因为都是羽国人么?你三师叔总是十分配合我。”焚月起身,将那名册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北宫焚月”,一个是“北宫漓”。
墨狂被插入地板,三颗断云石则围绕在他身边,他平静道:“你师叔心高气傲,要么你得成为矩子去命令她,要么就如她所说离开羽国——当然,不可能活着离开就是。”
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局,因为事到如今,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杀了师尊,要么被师尊所杀,简单清楚,毫不含糊。
他已经想了一路了。
“徒儿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一心求死,”泪水涌出,北宫漓将舌头咬得鲜血淋漓,“就算师尊厌倦这一切,大可以现在卸下矩子之位退隐山林,为什么一定要……非死不可?”
“等你成为矩子你就会明白,想要退隐,唯一的途径就是死亡。阿漓,好好想想,已经有那么多人死了,如果你现在放弃,师尊也不会出手,那些牺牲便彻底白费了,”他盯着小徒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北宫氏的大军即将压境,阿漓,师尊不逼你,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为止。”
说罢,他真的转过身去,一言不发了。
北宫漓沉默了很久。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濡湿了他的眼睫。
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拔起了那柄墨狂。
“师尊。”
“说。”
“我可不可以再叫你一声‘大伯’?”
“……嗯。”
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大伯,其实阿漓真的很喜欢你……当初能跟大伯一起离开北宫氏、来到墨家是阿漓的幸运……多谢你、多谢你……”
他已然泣不成声。
墨狂从背后贯穿的那一刹,焚月恍惚中听到他压抑的一声“对不起”。
今晚有星,无月;有风,无花。
焚月在一片血泊中倒在了阿漓的怀中,冰蓝色的剑玉如同一道温柔的诅咒,从他身上传承到徒弟身上,化成额心的一点苍翠。
北宫漓仰起头,他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面色茫然、眼神死寂,只有绵延不断的泪水和一地的鲜血。
泷玉手中的食盒骤然落地。
她弯下腰默默拾起一块碎片,随即默然落泪,肝肠寸断。
……北宫焚月。
你这个骗子。
……
“南宫晨曦,我以矩子的名义命令你,释放五皇子上官烨,保护羽帝,攻打北宫氏。”
南宫晨曦默然,她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但仍是缓缓点了点头:“看来还是矩子先我一步,连这种时候都非得比我快,你那师父可真够争强好胜的。”
她似乎是想说笑,但北宫漓没笑,她自己抽了抽嘴角,发现也笑不出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五皇子诈死,秘密赶回王都后揭发了北宫氏想要谋害他的阴谋;北宫贵妃在被擒后于战场上亲口承认是自己谋害了六皇子栽赃给羽帝,随即在北宫氏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撞剑自杀。
母妃被杀,五皇子心痛不已,以讨伐反贼的名义返攻北宫氏。西南总兵被暗杀,兵力被五皇子所得。一时间羽国上下皆响应,而原本由北宫氏操控的军队也开始人心涣散,不少人选择弃暗投明。
在三个月的惨烈拉锯战后,北宫氏战败,羽帝病重逝世,五皇子上官烨登基,下令捉拿北宫敬月,夷灭三族。
而南宫晨曦在行刑前夕去见了北宫敬月一面,他只道成王败寇,无甚好说。
“北宫焚月死了,”她淡淡道,“被你儿子一剑捅死了。”
北宫敬月一愣,随即凄厉地嗤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至于北宫漓……哈,世上早无北宫漓!”
“嗯,北宫家主,告辞了。”
她离开后去找了新任矩子,将一切如实告知;矩子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她却眼尖地察觉到他隐秘不堪的痛苦。
她本应为这痛苦感到快意,如今内心只剩下一片茫然。
北宫漓和泷玉离开羽国后,她奉旨入宫见了新皇一面。
“姑姑助朕良多,何必如此见外?”新帝将她扶起来,“当初姑姑忍辱负重,欺骗北宫敬月,还有母妃……哎,都是为了朕。”
南宫晨曦“噗嗤”地笑了起来,看着新帝阴沉的脸色摆了摆手:“抱歉抱歉,陛下,你知道我就是这种性格……其实今天我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一来给陛下提个建议——‘莫学先皇’,他做皇帝也许还成,做人是真的失败。”
新帝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能放肆到何种地步。
“若是迷茫的时候不妨多想想你的母亲,她人好,可以多回忆一下,”她笑完,随即神色一凛,抽出短剑横在脖颈上,“臣一时糊涂,误信北宫氏,请陛下看在乐妃的面上……饶南宫氏一条生路。”
“……姑姑,”新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只能是这个意思”南宫晨曦平静道,“羽国想推行新政必须从四大家族的溃败开始。孤独氏、北宫氏皆已灭亡,殷氏向来只有名望没什么实权,唯一剩下的只有南宫氏了。”
“姑姑——”
“姑姑别无所求,只求陛下仁慈,能让南宫氏众人安度余生。”
“……”见她如此坚决,新帝的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叹道,“朕答应你。”
“多谢陛下,臣在此……为乐妃娘娘偿命了!”
说罢,她微微用力,一道赤红血雾喷出,染红了近在咫尺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