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玉重重呕出一口血,他颤抖着抬手擦去嘴角血痕,急急而奔,直至家门。
四周已是火光冲天,泠玉瞳孔骤缩,失控般一剑将门劈开!
“七娘!七娘!!!”
他在屋子里左顾右盼四处找寻仍是不见七娘和稚子身影,终于,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冲向了村东的小溪旁!
那所旧屋子……七娘和孩子一定在那里!
村子已经烧成一片火海,泠玉心急如焚,终于在踹开旧屋门之后看见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七娘和旁边不停推搡她的稚子!
“七娘!离骚!”
幼童听到他的呼唤转过脑袋仰望着他——他的脸上全是斑斑血迹,似是飞溅。
身处火海之中,母亲重伤濒死,他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只是表情茫然,在看清泠玉的声影后动了动唇,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亲。”
喊完“爹亲”后他又低头轻轻推了一下七娘软绵绵的身体:“母亲她昏过去了,爹亲,母亲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泠玉强忍伤势,将七娘横抱起来,“离骚,抓住爹亲的衣角,不要走丢了。”
莫离骚点头,很乖巧听话地攥紧了泠玉的衣角,跟随他闯出这一片摇摇欲坠的火海。
七娘被他抱在怀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夫君……”
“七娘?!你醒来了,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
“夫君……”眼泪落下,没入发丝之中,“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离骚……照顾你自己……”
“别再说话了!七娘!你会没事的!”
“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十分幸福……也请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泪水涌出,泠玉咬紧牙关冲向最近的医馆;孩子年纪太小,又体力不支,几乎要跟不上父亲的脚步。
好在父亲还顾着他,所以放慢了行程,让他能踉踉跄跄追上。
好不容易找到医馆,泠玉将七娘放下交给大夫:“请你救救我的妻子!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对了——”
他弯腰把气喘吁吁的莫离骚抱起来:“也麻烦大夫检查我儿子是否受伤!”
“你先等等,别着急!尊夫人伤得很重,我优先给她看!”
“拜托大夫!”
说罢,泠玉找了个地方坐下,紧紧抱着怀中的稚子:“离骚,累了吗?先睡一会儿吧,爹亲这次……会一直守着你们。”
莫离骚脸上的血污和尘土都被他仔细擦干净了,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孩子,有着一双水润的蜜色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爹亲。
他看了很久,突然伸出小手摸了摸泠玉的脸:“爹亲,你受伤了。今天有人闯入家中想抓我和母亲,我就杀了人,你会怪我吗?”
泠玉摇头,他虽然不知道莫离骚一个三岁孩童是如何杀死对方的……想来十分艰险吧。
而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错对?如果不是他没有及时赶回,七娘怎会重伤?稚子的手上又怎会染血?
“都是……爹亲的错。”
莫离骚摇了摇头,他伸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乖啊,不是爹亲的错,不要怪自己。”
炽热的眼泪在那一瞬间落在莫离骚幼嫩的脖颈上,让他觉得有些灼烫了。
莫七娘最终还是没能救回。
她的伤势太重,而且在火海中待的太久,本身又是一个不曾习武的普通女子,身子骨弱,最终还是送了性命。
临走之时,大夫拦着泠玉道:“你的伤势也很沉重,只是你武功底子好才能撑到今日。我劝你早日找一个名医就医,否则——”
“多谢,”泠玉摇了摇头,“只要离骚没事就好,至于我……已经无所谓了。”
“……哎。”大夫长叹一声,最终只能目送他们父子带着莫七娘的尸首离开。
安葬了莫七娘,泠玉便重新将自己和莫离骚收拾一番,前往桃源渡口踏上了回道域的路。
莫离骚此前从未出过远门,一时间好奇,攥着他的衣角问道:“爹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道域。”
“道域……是哪里?”
“不同于中原,是九界中的另一界。”
“为什么我们要去道域?去了道域又要停在哪里?”
“我们去寻道域的仙舞剑宗,爹亲……以前是剑宗的人,爹亲不在之后他们会照顾你的。”
莫离骚闻言一顿,仰头看他,然后被他抱在了怀中。
泠玉——不,应该叫他蔺苍。十三年前于中原魔祸中跌入魔世,在魔界厮杀五年后通过魍魉栈道回到中原,结果却记忆全失。
而如今,他终于将失落的记忆寻回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闭了闭眼,蔺苍轻拍着早已熟睡的莫离骚的后背,看着桃源渡口一点点在眼前打开,展现出记忆中熟悉的景致。
离开故乡十六载,他终究还是回到了道域。
也不知道如今的仙舞剑宗……是否故人依旧呢?
……
回到仙舞剑宗,如他所想,现今的剑宗已于离开时有很大差别。但玦羽浩渺仍是宗主,当年的弟子们如今都晋升了,至少还是故人面貌。
一个失踪了十六年的人突然出现,剑宗简直上下都惊诧了;尤其是玦羽浩渺,他曾派人前往中原打探,却只得到了蔺苍落入魔世身亡的消息。
他因此悔恨多年,只觉得当初自己就应该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师弟离开的请求。没想到十六年后活生生的师弟再次站在了剑宗门口、手中还牵着一个稚童,着实让他喜出望外!
“师弟……你……你回来了!你没死!你没死!天师有眼,实在是太好了!我、我要通知师尊——”
狂喜过后玦羽浩渺终于渐渐镇定下来,他惊讶地看着莫离骚,声音发颤:“这……难道是……”
蔺苍点头:“师兄所想没错,他是我的儿子,名叫莫离骚。”
“……你的儿子为什么会姓莫……”
蔺苍神色一黯,而莫离骚则主动开口回答道:“因为我的母亲叫莫七娘,爹亲觉得自己反正没有名字,干脆就跟着母亲姓了。”
“没、没有名字?!”
“师兄,说来话长……”
听完蔺苍的讲述,玦羽浩渺一时间叹息连连:“竟是如此。”
“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七娘。”
“哎,但谁又能说行侠仗义是坏事呢?我想,弟妹至死也没有怪你也是因为体谅这点吧。对了,师弟,你脸色一直不太好,需要我给你找大夫吗?另外你……你要不要去见见师尊……”
“宗主她……如今在何处?”
“在玉家的镜水湾,她一定也非常想念你。正好,你可以带着离骚一起去拜访她老人家。”
蔺苍点头答应,在几日后便带着莫离骚去了镜水湾拜访前任宗主玉织心。
甫靠近镜水湾便有一阵断断续续的排箫声传来,这乐声十分悦耳、曲调颇有意趣,让莫离骚听得入了神,直至走到玉织心面前他还没回过神来。
玉织心看着眼前的稚童,神色温柔道:“这是你的儿子?蔺苍,你们父子还能回到剑宗我就安心了——你叫莫离骚?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去吧。”蔺苍摸了摸他的头,莫离骚却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几眼玉织心便开口问道:“请问前辈,刚刚的乐声是谁吹奏出来的?”
玉织心一怔,笑道:“是星宗的前任宗主天司空在吹奏排箫,你很喜欢?”
“嗯嗯,”他点头,“这位天司空在何处呢?我可以跟他学排箫吗?”
“这就要问天司空的意见了,千城,去将天司空请来吧。”
“是,老太君。”
玉千城起身,莫离骚这才注意到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候在玉织心身旁。
他眉眼间和玉织心有几分相像,相貌俊秀、唇红齿白,额心还有一点赤红朱砂,是个极美的少年郎。
对美人的鉴赏力似是天生,莫离骚便歪着头多看了他几眼。然而玉千城完全无视了他,只是向蔺苍行礼后便离开了。
他走后,蔺苍便坐下感叹道:“他是宗主的亲族?真是一个翩翩少年,而且剑气内敛,修为必定不俗。”
“他叫玉千城,隶属玉家嫡系一脉,在剑道上确实有几分天赋,但还不成气候,胜在努力而已,”玉织心淡淡道,“若论天赋,曾经的剑宗无人能出你之右,而今……你的儿子似乎也继承了这份特性——也许还青出于蓝。”
蔺苍点头,毫不避讳:“宗主也看出来了?离骚的剑道天赋确实出类拔萃,这也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到剑宗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玉织心只是重复了这四个字,随即将茶推到他们面前。
不一会儿,天司空和玉千城一前一后回到庭院之中。
莫离骚看见天司空手中的排箫就亮了眼睛,而天司空也笑道:“难得你会提前喊我回来,原来是这位小客人想学排箫。”
“看你愿不愿意教了。”
“既然是你发话,自然愿意。”
……所以为什么天司空会和宗主一起住在镜水湾?蔺苍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玉织心道:“不要多想,只是朋友而已。镜水湾很大,容得下两个退休老人家。”
“是、是吗?”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司空也不反驳,只是坐下后将排箫递给了莫离骚。他盯着莫离骚看了几眼,随即惊异道:“这孩子……”
“天生剑骨,前途无量。”
听到玉织心的点评,玉千城浑身一僵,下意识攥紧了被宽大衣袖遮住的手。
“千城。”
“啊……是,师者有何吩咐?”
“难得离骚来此,不如你带他出去逛逛,尽一下地主之谊。”
“谨遵老太君吩咐,”玉千城郑重行礼,随即对莫离骚道,“跟我来吧。”
莫离骚也不害羞,将排箫还给天司空后就跑上前去攥住了玉千城的衣角。
玉千城浑身一僵,本下意识想将他甩开,但一想到三位长辈都看着自己便只好强忍,只是行走速度稍微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