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母亲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想杀我。」

「你若不信可以现在进去,看她的刀会不会挥向你。那个小畜生是怎么告诉你的?你的母亲拼死生下了你,所以你是她的一切,无论如何她都会爱你?别傻了,痛苦中的人都是一样的,就算曾经有爱也已经被消磨殆尽,只剩下血淋淋的痛恨。」

「外祖母……」

「叫我八师者。」

「……八师者,我可以杀了北宫静。」

「哈。」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笑我?」

「你果然是北宫静的儿子。他能面不改色杀害亲族、杀害同僚、逼疯发妻,现在你也可以毫不犹豫杀了你的父亲……我不在乎你们两父子究竟谁死谁活,你想杀了他也好、想投奔他也罢,随你。现在,滚出我的视线!」

“!”

北宫焚月骤然睁开双眼,他瞬间起身,呼吸急促,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喘息声渐渐平息,他紧紧攥着被子,最终长吐一口气,抬手揩去脸上的冷汗开始下床穿衣。

那双总是冰冷的湖蓝色双眼在这一瞬间显得疲惫脆弱,他披好外衣走到桌前,本想倒一杯水却发现水壶空空。

焚月看了看手中的水壶,反手将外衣装好,提着它就推开房门走向了厨房。

在厨房装满饮用水后,他直接回去却鬼使神差地去了那片药园——深夜时分,明月当空,映月岛十分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鸟叫。焚月注视着沐浴在月光底下茁壮生长的药材一时之间怔愣出神,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映月岛夜间有海风,但十分温柔。已经开春许久,他褪下那厚厚的大氅,将它锁在衣柜最里面。

——那曾经是母亲帮他缝制的,某一日却沾了血;他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痛楚,只能看到她几近崩溃的面容。

焚月低下头,半晌,他终于挪动脚步准备回房。

就在此时,有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回过神去,入眼却是撑在头顶的一把伞。

伞的主人用一种轻快温和的声音道:“就算贪恋景致也不要忘记穿好衣服、带好伞,你都来好几年了也没人告诉你这个季节偶尔会下夜雨吗?”

他敛着眼,轻声道:“没。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是了,是师姐的疏忽,总之你从现在开始记得就好了。”

她将伞递给焚月,于是银辉的月光倾泻在她身上,仿佛有一层薄薄的光晕,让她美艳的面容显得更加柔和了。

她远远看到对方衣着单薄就早拿出了包裹里的披风:“你素来畏寒,更深露重,独自出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罢,将披风递给焚月,然后帮着他穿好。

穿好披风后泷玉满意地看着他被绒毛裹好的脸点了点头:“来,师姐送你回房。”

“师姐。”

“嗯?”

“为何要这般照顾我呢?”

“啊?这还用问吗,你是我师弟,又比我小那么多,当然要照顾你。何况你出身贵族家庭,想来也不是很会照料自己。”

“我在墨家学习多年,生活可以自理。”

“谁又不是呢?但自己照顾自己总是有疏漏也很辛苦的。人嘛,都有得过且过的心理,若一个人生活很多时候只需要过得下去就好,我看你也差不多。”

“你总是这样吗?如果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是师妹或者别的师弟,你也会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吗?”

泷玉笑道:“那当然,我一视同仁。”

“这不就是一种感情泛滥吗?”

“……焚月,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一点。总有人是发自内心去关怀别人、怜悯弱者。也许大多数的人都很冷漠、也许还有人作秀,但这个世界总有好人、总有温情。善良是一种可贵的选择,不是感情泛滥,因为善良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师姐想说自己是个善良的人?那你为善良付出过什么代价呢?”

泷玉的脚步停了下来,焚月凝视着她的背影——脊骨挺得笔直,身材纤细、单薄却玲珑窈窕,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月光的氤氲下有着淡淡的雾气。

“我不想标榜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在关心我认为该关心的人。至于代价……哈,最大的代价大概就是回不去故乡了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焚月的院口;她转过身道:“师姐就送你到这里了,好好休息吧。另外这个给你。”

说罢,她递给对方一个香囊。焚月接过,听她道:“这个香囊能安神,你挂在床头,大概会睡得好些。师姐先走了。”

焚月进屋,将手中的香囊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将它扔在了角落。

而泷玉离开后也没有回屋,毕竟她不怎么需要睡觉。她抬脚走去了后院,看见越天涯也坐在石凳上看月喝茶。

“回来了?”

“嗯,回来了。父亲,你还是睡不着吗?难道我的香囊没用了?”

“这倒不是,只是收起来了而已。”

“父亲……”

“玉儿,经过三年多的相处,你觉得焚月此人如何?”

“冷静聪慧,十分敏锐。另外他的手段雷霆,做事果决,效率也很高,”泷玉也坐了下来,“只是……心防十分坚固,做事情虽然靠谱,多少还是缺点人情味。”

越天涯看了看浮起的茶叶道:“但他在墨家那几年同僚关系却十分融洽,不少墨者反映他性格温和、乐于助人。”

“我不做评判,我觉得一个人的面具如果能戴一辈子,那他就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

越天涯叹了口气:“也许还是我强求了。”

“父亲何出此言?”

“继承墨家矩子首要条件是拥有渡世大愿,历任矩子选择徒弟之时都会以这项条件为基础,但焚月并不具备。他聪明、果敢、不惜性命、心中永远燃烧着火焰,唯独不懂怜悯。这样的人并不该作为候选,只是……”

“您和窈姨的约定,是吗?”泷玉看着他,嘴唇微颤,最终还是问道,“窈姨……如今还在世上吗?”

“……”

“也是呢,这些年杳无音信,其实我也有这个预感,只是在没有证实之前不敢相信。在映月岛这几十年她就像我的母亲,对我总是很有耐心。我不知道她和焚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她对焚月的态度确实反常。父亲……也是不希望她留下遗憾才会决定收焚月为徒吧?”

越天涯顿了顿,淡淡道:“收徒这件事不能勉强,尤其在涉及矩子传承的时候更是需要千挑万选。玉儿,你与他相处了三年,他一直不曾对你敞开心扉,为何你还愿意容忍至今?”

……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坚持热脸去贴冷屁股吧,泷玉心想,父亲还真是体贴,非常给面子了。

“说来不怕父亲笑话,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可怜?”

“别误会,不是那种可怜,”毕竟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词,一个解释不好就容易被当做侮辱,“焚月确实偶尔说话很冒犯人,但我就是生不起气……一来是因为他比我小那么多,现在还非常年轻……年轻人嘛,想法极端很正常。二来……我感觉他在逼我。”

“怎么说?”

泷玉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他像是一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小孩,每当我靠近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刺激我。但我不觉得他是真的想把我推开,无论如何,他早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拒绝别人的好意能用更加浅显的方式表达。但是他没有,他的所作所为反而像是一种激烈的试探,啊……就像是告诉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受不了对吧’。当我想到这一点,别说生气了,我倒是有点心疼。”

越天涯发出一声轻笑:“这个死小孩性格真别扭,放在我那个年代早就被人打死了,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到一个十万分耐心的师姐?遇到他,我已经不止一次质疑北宫氏的教育方式了。”

“不是说那是一个武将世家?”

“再是武将世家也是有深厚文化底蕴的,不过联想一下北宫静的所作所为,他能把儿子教成这样我也完全不意外——手握兵权、驰骋沙场,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哎,小玉儿,父亲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泷玉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凑上去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就算是烫手山芋也已经接过来了,难道还能扔出去?父亲压力不要太大,尽人事就好,大不了换个徒弟嘛!”如果能换个乖巧可爱的师妹就好了……想想就爽啊。

“压力不大不行啊,”越天涯苦笑一声,“我看我的清闲日子也要到头了!”

“诶?这话从何说起?”

“苗疆今日有大动作,而中原武林……嗯,最近有一股新兴势力十分活跃,名唤‘涅槃楼’。”

“‘涅槃楼’……?”泷玉沉吟,“李沉渊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