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泷玉见到北宫焚月的第一句话是:“你很像窈姨。”

随即,她摇了摇头,像是自我否决一样:“还是有所不同,但某一瞬间我是真的觉得你们两人很像。”

“师姐会这样认为大概是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

“她是你的外祖母,你是她唯一的血缘亲人,”当窈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泷玉就知道她的女儿应该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但你们的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十分融洽,但如果师姐是拿自己和师尊作对比,那确实是比不过。”

“你话中有话。”

“师姐认为呢?真是抱歉,我从未见过这样和睦的父女关系,一时之间有些吃味,失礼了。”随即便行礼道歉。

泷玉……泷玉有点无奈,她两辈子加起来已经算是个老人家的年纪了,见过不少人。眼前的少年虽十分有心机,但确实太稚嫩,所以她并没被挑拨到情绪,只是继续问道:“你专程来映月岛拜义父为师是想学什么呢?”

“古剑越天涯闻名天下,自然是学剑。”

“你在撒谎。”

“师姐冤枉我了。”

“哎,小师弟,你未免太不诚恳了。你年纪尚小,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师姐何必说得这么老气横秋?”

“我要提醒你,虽然我看起来和你是同龄人,但实际上我是你母亲辈的年纪了。做事情讲究过犹不及,若是太过矫揉造作可是会起反效果的啊。”

北宫焚月眨眨眼,轻笑的声音如鸟雀般轻快脆嫩:“抱歉,师姐。虽然之前有听过外祖母说你的事情,但我看着你这张脸总会选择性忘记。我并不想矫揉造作,只是习惯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请你不要讨厌我。”

泷玉觉得头很痛,但他明显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也不打算继续交谈下去,免得双方不欢而散:“算了,好说,你是我的师弟,是义父现在唯一的徒弟,我们以后相处的时日还很多,请了。”

“请了,师姐。”

与北宫焚月告别之后,泷玉抬脚就去找了越天涯。

越天涯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寻找自己,倒也没乱跑,只是在海边悠闲钓鱼;泷玉站在他身后,他便道:“玉儿来的刚好,来陪义父一起钓鱼。你那个师弟十分无趣,认为钓鱼是在浪费时间。”

“我倒是觉得义父若真要他作陪他还是会来的。”

“哈,义父可不想对着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来坐下吧,鱼竿分你一个。”

泷玉从善如流地接过鱼竿,放上饵料抛入海中后就坐在了他身旁。她不像越天涯一般把鱼竿一插就躺下养神,而是捏着鱼竿全神贯注,一有风吹草动就扯。

于是半个时辰后越天涯终于受不了了,拦住她第七次想扯鱼竿的手:“玉儿,有什么不高兴就直说,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晚上吃不成鱼,只能喝西北风。”

“义父,你为什么总是瞒我?”

“你是在为窈娘的事情不平,还是在为你那小师弟的事情不平?”

“都不是,我是在因为你骗我的事情不平。”

“义父什么时候骗你?”

“对我们两父女来说,不坦诚就是一种欺骗,”泷玉十分不高兴,皱着眉头把鱼竿削断甩在了一旁,“我现在十分愤怒,但你是我最爱的义父,所以我只能用这种幼稚的行为来表达我的不满——义父,我问你,北宫焚月真的是来学剑的吗?”

“是。”

“你还是不坦诚,我换个问法,他真的只是来学剑的吗?”

越天涯捏了捏自己的草帽:“小玉儿,何必如此敏锐呢?”

“我很好奇,他如果不是单纯来学剑那他是来学什么,还需要专程让你教?窈姨走之前曾经在我面前喊你‘师兄’,她一个大夫为什么喊你这个剑客为‘师兄’?义父,能给我个满意的回答吗?”

老八,你临走都不忘坑我!

越天涯几乎要挂不住脸,少有地想把窈娘拖出来打一顿。但他也明白她这样做的用意——“纸包不住火”,也许他总该提前坦白。

“玉儿,义父只是不希望你卷入这些事当中。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就单纯拥有义父、拥有一个小师弟不好吗?”

泷玉静静地看着他,越天涯一怔,只看见她满目悲哀:“独善其身?我要如何独善其身?你是我的家,连你也在一个我不知道的领域中沉浮,我要怎样单纯去看待?”

“……玉儿……”

越天涯心中巨颤,他二十三岁弑师血继墨狂,几十年走来一路风雨飘摇,当过过街老鼠也做过群雄之首,有过仇人也有过战友,拥有过友情也感受过爱情,但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说过。

——“你是我的家”。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艳丽女子,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映月岛捡到那个迷茫慌乱的小女孩的那一幕……墨家矩子向来多疑,他却近乎固执地收养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如同向命运复仇一般。

有了女儿的几十年他总算有了点活着的乐趣,再也不会睁眼闭目尽是鲜血……但那个小女孩,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原来她也能分担自己的宿命了。

越天涯如鲠在喉,半晌,他放下鱼竿,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还记得多年前你去道域,当时的神君对你的嘱托吗?”

“记得,她让我……小心墨家。”

“现在,义父告诉你,义父和你窈姨都是墨家的成员……墨家十杰,一枝独秀,义父……就是现任的墨家矩子。”

泷玉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你的小师弟北宫焚月,就是下一任的矩子候选人!”

……

北宫焚月按照要求练完一天的剑,随后等在越天涯的院子里。

直到夜色渐浓越天涯才出现,北宫焚月随即起身行礼,唤道:“师尊。”

“坐吧,练了一天剑,感觉如何?”

他摇头:“我不适合学剑。”

“羽国武学皆以断云石为基础,北宫家世袭太尉之职,十分看重这方面的培养,你不擅长剑法乃是自然。”

“但师尊还是要我练剑。”

“让你练的不是剑,是耐性。”

北宫焚月一时无言,似在沉思;而越天涯饮了一口茶,接着道:“你的心中总是燃烧着火焰,虽然表面不显,但这火焰却能通过你的言行和剑法体现出来。你很聪慧,也很年轻,所以才尤其需要耐性。”

“是师姐……向师尊说了什么吗?”

“需要她告诉我吗?”

北宫焚月“哈”了一声:“当然不需要,我相信在映月岛上发生的任何事都瞒不过师尊。”

“你想试探她,这种想法并没有错,可惜结果不尽人意,你知晓原因吗?”

北宫焚月思考片刻,答道:“是因为太过草率。”

越天涯没有直接回应,只是道:“泷玉是我唯一的女儿,而我年事已高,她的确最有可能是你的‘师姐’。你想试探她的态度和本事,但却没有充分的准备。你对她的了解恐怕就如同之前对我的了解一样,大部分还停留在窈娘给你透露的部分信息上。且不提窈娘说得是否全面,你甚至连她说的这部分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北宫焚月眼神一黯,大氅中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

“你是盲信窈娘,盲信一个不爱你的外祖母,还是明知道她有可能欺骗你却还迫使自己去相信?”越天涯见他沉默不语,继续道,“或者吾换一个问法,你想试探的真的是泷玉吗?”

“徒儿……”北宫焚月颤抖了一瞬,随即松开牙关,轻声道,“徒儿想试探的,是八师者。”

“所以我才说结果不尽人意,因为玉儿的态度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不在乎她是否喜欢你,而以她的性格顶多会觉得有些无奈,不会从此对你有偏见。真正让你愤怒的是窈娘再一次欺骗了你——她给你的情报有误,虽然严格说来这些情报并没什么大不了。”

讲到这里,北宫焚月已经一言不发。而越天涯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起身准备回屋:“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练剑。吾要你在半个月之内学会古剑六招。”

“如果学不会呢?”

“港口有船,滚回羽国吧!”

“是,徒儿明白。”

越天涯进屋后,北宫焚月向他走的方向鞠了一躬,随即拢紧大氅离开了这座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