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拽着陆时安躲进了树后,也不管他是否走得稳,平日里躲习惯了,这也成了她的应急反应,只是常与程夕煌如此,这会儿换了个人她竟不觉拖累。
陆时安讶住,此刻却不能说什么,他瞧东瑶往院里探出头,便也学着伸出半个脑袋出去。
那门被打开,又被来人转身关闭,她细碎着步子,走时不忘瞟眼东张西望。
这座小院的灯笼单只有两个,只待那人走近了灯笼他们才能看清长相,烛光将那人头顶上的牡丹照得清晰,如此高的发髻,东瑶一眼就看出来人是谁。
“李夫人这么晚想做什么?”东瑶呢喃。
“看一眼不就知道了。”等李夫人进了屋,陆时安指着屋外侧方的一个小窗,两人蹑手蹑脚走去,戳破了窗纸,探了只眼往里处看。
屋中布设繁杂,顶上纱幔竹帘垂下,其隔断外还摆放了屏风,一屋分了多个曲折隔间,两人看不到李夫人,又悻悻站直了身。
陆时安靠在墙上,思索一番,又道:“等她离开了我们再进去看。”
“嗯。”东瑶忽然间觉得他们此刻的举动有些熟悉,只是身边的人换了一个,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她不说话了,暗自垂下了脑袋。
等李夫人离开,天色又更深了。
两人鬼鬼祟祟进了屋,前厅并没有什么异样,这布置上是荷塘花景的三扇屏,熏香弥漫的莲花鼎,置厅前端的贵妃塌,不止,许多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物件。
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更贵重繁华。
走近里间,那沁人心脾的香直熏得二人心痒难耐,许是屋子的主人离开得不久,这香燃到现在,也没个人去更换,东瑶拿了一支瓶中花苞,依旧是粉色待放的荷花,顶尖处泛了棕,不知多久没换了。
陆时安站得累,便依着床榻靠上去,目光四下扫望,无意间,看榻上枕边露出的女子衣物,他眸子猛地一转,又往边上挪了挪。
刚想说什么,东瑶便走了过来,她看了眼陆时安,见他脸颊不知是烛光照的还是热的,竟有些红润了。
“师兄,离那么远你不怕摔了。”
陆时安没有回话,他扫过她,罢了,单看她便是。
不见陆时安回答,东瑶也不自讨没趣,她走近床榻,看褥子掀开了一角,这床帘拉开,榻上还有些微褶子,想来有人坐上去过。
想了想,东瑶将褥子掀开,不想随之掉落了一个物什出来,看人模人样的稻草娃娃静静躺在榻上,东瑶懵懵盯了几许,继而转视陆时安:“师兄可知这是何物?”
陆时安不去看枕下私衣,他只瞧了一眼东瑶指的东西,“玩物。”
怕东瑶不懂,他又补充道:“女子不都爱假娃娃。”
东瑶哦了一声,她拿起稻草娃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嘟嚷着:“插这么多针,放榻上也不怕扎着自己。”
听她这么说,陆时安又转眼盯向那物,小小的稻草娃娃身上还贴着一张纸,有些像他们平日画的符纸,但图案奇怪得紧。
“这种丑东西看久了还得洗眼睛,师妹放回去吧。”上面那么多针,拿手上也不怕扎自己。
东瑶很认可,便又将稻草娃娃放了回去。
看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两人便丧气离开了,东瑶还是疑惑,走前方甚至忘了“走不稳”的陆时安。
须臾,陆时安将迈出的脚步收回,他斜视不远处的床榻,手一抬,一缕金光便从指尖弹出,撩开了床帘子,风力掀起被褥,将稻草娃娃从中卷出,他目色一凛,眨眼间,稻草娃娃与其身上插满的细针尽数碎成了粉沫子。
出了院,又走了一圈,好在,他们今晚并没有无功而返,东瑶看着李府中与那惑姬境界里一模一样的屋舍院景愣在原地,感情惑姬是照着李府建的房子,只是她修为不精,只建了两个院子出来。
巧合的是,惑姬的闺房与李老爷的甚为相似,不,是一模一样,真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便单数属于李夫人的东西变成了那个女子的。
看来,师兄猜的应当没错了。
终于想起陆时安,想起他虚弱不成人样,东瑶转身便要去扶他,本以为陆时安落后了一大截,可当她回过身去,竟在十几步外看到了他。
陆时安走得慢,只是想养精蓄锐,以及仔细查看李府的布局,见前方的少女突然转过身,他先是一滞,继而又变回了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看陆时安要摔倒,东瑶边走着边说道:“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嘛。”
大概世间再没这样巧合的事。
她扶上陆时安的胳膊,“我觉得那个女人挺无辜的,可无论如何去想,如何去理解他们,我都想不通究竟孰对孰错……”
陆时安叹了口气,看师妹拧起的眉,那不解的模样无助无奈,他说:“我们修道心首要是克己,其次是安同道,再是慰天下,等有一天你懂得大道之意,再去用它慰天下世人,便是明白了。”
“师兄说得轻巧,便是各派大能都无法真正勘破大道之意,我又如何懂得?”
说时,东瑶抬起眸子,蹭亮的瞳孔映着对方的脸庞,只那双细眉娇气地拧起,此夜无风,垂在东瑶两颊的鬓发将她的脸衬得更加小巧了些。
师妹的脸,这是他第几次凑这么近来看了,陆时安不记得,单忆起,每每如此心脏都会隐隐一缩,“万一,师妹哪天就懂了呢?”
他直直盯着,想看她下一步会是什么表情。
东瑶便没叫他失望,那双眉毛皱得更紧了,眼中是燥乱的火气,“那我可谢谢师兄抬举。”
她慌张移开眼,咬着牙,白皙的小脸顺势鼓起,憋出了些许桃红。
半响,东瑶又问:“师兄说这么深奥,可是懂了些?”
她也是想学些的,自己去勘破多累。
“没懂。”陆时安说得毫不犹豫。
他解释:“我有感而发罢了。”
他在绝缘门内一心可只想提修为镇住那些逆子,再者便是吃喝玩乐,逍遥快活,可没那心思去顾及别人。
好似,他也没需要放心上的人了。
东瑶偷偷翻了个白眼,看李府再没探查细节,便想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谈去处,可转念一想,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拽了拽陆时安:“师兄,我们今晚睡哪?”
……
……
一个时辰后。
二人寻住处无果,只好在一间布料铺子门前小住一晚,那外延的棚子遮了不少光亮,踮地的不少弃布摸上去软软的,也好。
子夜,归来的乞丐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两个光鲜亮丽相貌出尘的人占了后陷入了的沉思……
次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熙熙攘攘的动静好似破了的山洞突然涌进好多水来,东瑶睡眼迷糊,从梦中醒来,她揉着眼,才方睁开,便与着数道目光对视。
“看打扮,像那些仙道中人……”
“怎么睡在这?”
“……”
东瑶猛然清醒,小脸登时通红。
“师兄师兄!”她软软叫着陆时安,看叫不醒,便上手去摇他,“快醒醒,你快醒醒!”
少年深邃的眉眼一皱,缓缓睁开,这一瞬,他有些懵然,再听不少人指指点点,陆时安旋即一转,心想不妙,他扒拉过东瑶的手。
“走。”
没成想,两人才走出几步,那布料铺子一侧的门忽而被人从内踢开,那力道之大,竟将门板给撞得歪倒,就这么挂着,甚为震撼。
刹那,所有人都往那间房看去。
里间不见人出来,臭骂声却不停,直到越来越大声:“滚,还修仙之人,住宿一晚连个子都掏不出来,还住个屁啊!”
东瑶和陆时安相视一眼,顿然,他们往那房的屋檐看去——有客来栈,是间客栈。
不少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拥到了客栈门外。
“修仙?”这会儿便当属绝缘门的人出行人数最多了,东瑶呢喃:“不会这么巧吧?”
都没带银两?
“我说过了,我们的值钱物都被妖偷去了才付不起,等我们抓了那妖就会给你!”
“师弟别说了,我们还是回门派去取吧……”一个女修软声劝导,门外这么多人看着,他们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掌柜,我等师兄妹此番出行确是遇到了麻烦才使钱财丢失,不若……我们将此物抵押给你。”
掌柜瞄了眼那人手上的玉佩,通透碧绿,刻上的金字熠熠生辉,他挑眉:“月照峰,路逅?”
说话之人正是月照大弟子路逅,他眉头裹上一抹雾气,看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如此无措彷徨,外面又涌上这么多人看热闹,便只能将自己的弟子玉令交出。
“掌柜,这弟子令牌是上好玉石所炼,立面富含的灵气不多,却足够为掌柜驱邪避凶了。”
那掌柜犹豫片刻,手便伸了出来,忽而,一女修拽回了路逅的手:“大师兄,这可是你的弟子令牌,你要是给了他还怎么向师父交代!”
勾月除了爱收藏酒,还极爱收藏美玉,她所给出的玉令世间绝无仅有,非稀即贵,若非玉令携带的灵力,只怕这玉令也会被妖给偷拿了去。
那日他们在林中清醒,头痛欲裂,一时身心皆需静养,只好就近寻了个涣城暂歇脚步,一路上,他们一边防着惑姬,一边寻找小师妹的下落,也是到了涣城,几人才发现随身携带的财物都被惑姬给偷走了。
这吃住不便,能抵押的东西都被抵押了,路烟爆了脾气,拿着菜刀就要去找惑姬抢,可此举无非是吓住了涣城百姓,还徒劳无获。
小师妹找不到,他们寸步难行,这许是他们有史以来最难的一次出秋了。
掌柜被这般激怒,火气又往外冒:“不给就滚!老子好告上你仙门去,看你们那些师长如何决断!”
“你敢!”路烟说罢便抵了上去,硕壮的身躯霎时将掌柜吓住。
“你,你们,难不成,还想白吃白住不成!”掌柜颤着手,一遍遍指着几人:“好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些修仙的仙人还想欺负我们寻常百姓家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女修震怒,跺脚,看外面的人指指点点,她脸色突而一红,却没话反驳。
路逅犹豫一瞬,将弟子玉令递过:“掌柜拿去吧!”
霎时,那掌柜停止了哭叫,他一把夺过弟子玉令,放眼前端详摩梭,这玉如此珍贵,叫他苦丧的脸也变得兴奋了不少。
“掌柜,这玉令对我来说极为重要,如今抵押在掌柜这里,假以时日我前来换回,还愿掌柜保护好它。”
掌柜猫了一眼路逅,摆摆手:“行行行,好玉哟……”
说完,他又去细看手上的玉。
见掌柜不想再搭理他们,那女修冷哼,几人见大师兄没说话,只好禁了声不去多说。
“师兄,我们走。”早点出秋结束,也好早点换回弟子玉令。
几人愤愤不平,也无可奈何,看门外站满的百姓,他们低着头挤出,尽量忽视这群人的闲言碎语。
走出几步后,突而一道身影将他们给拦住,路逅走在前方,一抬头便见跟前的少女嫣然一笑,糯糯唤了他一声:“师兄。”
“小师妹。”
“小师妹!”路烟几步上前,眼珠子徒然亮起,这一瞬,似是将刚才的事给忘了个干净般。
“小师妹,你去哪了,怎么样了,那个妖可有伤你?”路素二师姐说着便拉着东瑶查看她的身体情况。
那时她看东瑶疼得厉害,想要为她把把脉,却突遇惑姬将他们给撂倒,等醒来不见东瑶的这两日可担心坏了。
“没有,我没事。”她还和陆时安一起将惑姬给消灭了。
“没事就好!”路素感性抱住了东瑶,一会儿才又松开。
“小师妹,你这两日去哪了,那个妖姬可有把你怎么样?”路逅肃然道。
“那个妖把我带走了。”东瑶说得淡然,却将几个师兄师姐给吓住,她又说:“不过,我发现那个妖怕火,火一烧就没了。”
“怕火?”
“嗯。”
几人面面相觑,路逅又问:“小师妹勿要开玩笑,那妖姬岂会自己往火里跑?”
要知道,那日他们可是被惑姬给迷得团团转,惑姬怪会耍小手段,不是极度冷静能看破她的底细,倒还真难以对付她。
“我可没开玩笑!”东瑶反驳,罢了,她指了指不远处对几人冷眼相看的陆时安:“也多亏了有时安师兄相助呢。”
陆时安见客栈内几人那般狼狈,心里可笑得欢,却也想到,等月照峰这几人出来必定是要与东瑶一同行事的,心里又堵得慌,他讨厌绝缘门那些虚伪之人,其中最为讨厌月照的几人,冤家路窄,竟让他们以这种方式遇到了。
其实,很久以前他对门内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皆看不顺眼,人人远离他也就罢了,偏月照的几人对他指手画脚,这起初,倒也不是他们非要如此,实是济沧对他不喜,而勾月这对所有人都和蔼的真人也对他冷冷淡淡,便铸就了陆时安今日的局面。
在绝缘门,他若不变强去护自己,那就再没有靠山了。
陆时安不愿去凑近与几人寒暄,便独自在原处等着,他面上清冷,凛冽似霜,依着墙,抱着手臂,他站在台阶上,微微抬了抬下巴,如此冷傲着居高临下迎上月照峰弟子的目光。
只一眼,孤傲似上上者,竟不输任何人。
“怎是他?”路素疑惑。
路逅则最气,他瞪回,面对东瑶:“小师妹,那日过后我们可如何叮嘱你,还记得吗?”
东瑶回忆,那日……那日从浮生峰回来后,她的这几个师兄师姐们可是在她用饭,修习,偷懒的时间都给占去,就为了让她时刻牢记远离陆时安呢。
这……再遇上也巧合嘛,东瑶讪讪笑着,道:“记得。”
“那你还……?”
她回:“可是时安师兄也救我于妖姬之魔爪了。”东瑶瞅了眼陆时安,收回目光,她小声道:“其实他就是傲娇了点,腹黑了点,其他的也没什么,喏,他还因此受伤了呢。”
又见几人看向自己,陆时安眯着眼,很是疑惑东瑶在给他们嚼什么舌根。
路逅甩袖,不屑道:“受伤,不过是自己修为不精。”
“小师妹可勿要为他这种人开脱,你是不知他私底下是如何对待同门的,人人躲着他都来不及!”
东瑶默然,这句话她这路素师姐可是说过很多次了。她也奇,陆时安私底下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等有时间她定要问个清楚。
一路上,东瑶走到哪耳边都是师兄们的叮嘱,一开始她还来趣,想知道她这个时安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等斗嘴时她也可怼回去,可听得多了,她便觉耳里像飞进了好几只蚊子,嗡嗡嗡叫个不停,可叫她难受。
以至于,再之后她索性不听了,将意识游转,她又会想,大师兄也和陆时安一样倒霉,此刻不知在什么地方遭难,又或者,他是不是也会寻找自己。
想着想着,东瑶便不由自主往身后看,陆时安离他们有二十来步的距离,走着走着,又变成了十五步,十步,越来越近。
“你跟上来干什么?”一个小师姐不耐烦道。
她也是第一次距这个传说中的恶劣少公子这般近,等回头看清了,竟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少公子恶劣难训,却生得惨绿迷心,若非知他是陆时安,她心脏便要跳出来。
陆时安眸子一转,却不看她,他略过看过来的几人,直盯东瑶,无辜道:“瑶瑶师妹,你不会狠心到将师兄丢这大街上吧?”
东瑶一愣。
“咦?好像有只鸡丢在……”
“不会!”
东瑶对几人笑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近陆时安:“师兄对付妖姬有伤在身,我们身为同门,怎会弃师兄你于不顾呢?对吧?”
“嗯。”陆时安眯眼一笑,浅浅点了点头:“师妹大义!”
“呵呵……”东瑶回过头,看师兄们诧异的神色,她无力解释,没办法呀,她夜探藏典阁,夜逛浮生峰的事怎么能被别人知道呢!
“师兄,时安师兄到底是同门,怎可丢下他不管呢……”说着,东瑶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路逅冷冷看去,又见陆时安挑衅笑着,他只得闷哼,一甩袖子走在了前方。
路烟等人左右为难,看走远的大师兄,又看冥顽不化的小师妹:“小师妹,我们可是要去极山采莲的,到时顾你都来不及,他……”
东瑶打断路烟:“无妨的,时安师兄快好了!”
她拍了拍陆时安肩头,陆时安冷笑,将咳嗽憋回:“嗯,是,小爷恢复能力可不像某些人那么慢。”
路烟刹那捏紧了拳头,终是忍着,他指着陆时安:“你最好别拖后腿!”
罢了,几人迅速跟上了路逅。
东瑶皱着眉眼看他:“时安师兄,你到底行不行?”
她听说极山的飞雪道可险可危了。
陆时安却嗤笑:“师兄再不行,不是还有师妹你垫底吗?”看东瑶后槽牙似乎咬起,他止了笑,肃穆道:“行不行,到时你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东瑶:有把柄在陆时安手上,很苦恼!
陆时安:师妹到底在跟那群**嚼什么舌根?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