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惑姬偷来的这副皮囊很是完美。
在未经腐烂的细微处,那儿的肌肤冰若凝脂,滑若冷玉,轻薄的纱不过轻轻一撩,便似流水滑过洁面,不受控制地尽数落下。
只是,经受了腐烂的地方,那肤质皮层便粗糙了许多,两处交界处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由小及大,小的地方隐约能看清里面蠕动的白点,大的地方有些溃烂,蛆虫便是从那儿爬出来的,爬不住的,就软软落到了地上。
陆时安没眼看,转眼便干呕起来。
惑姬心里不高兴,娇媚的脸蛋浮现苦楚,继而,她又瞪了眼东瑶:“臭女娃娃,看你干的好事!”这是那道男人的声音:“快些洗干净了,这背后痒死老子了!”
他以为,等洗干净了就不会痒了,毕竟这副皮囊是他们披过最美丽的一张,他们可舍不得换。
东瑶眯起眼睛,她胃里翻江倒海,酸得她胸口一阵闷,将那不算厚实的衣服拉下,她便真真看清了那块灼烧的肤层,溃烂不成样了,黏糊糊的脓水正随着惑姬的动作一点点往外流。
“呕!”
惑姬和陆时安看她。
东瑶一只手撑着浴桶,一只手则不断拍着自己的胸脯,她两眼犯花,口中却吐不出半点污秽。
惑姬脸色难看极了,她张着手掌,细长的指甲像一把把小刀尖针,她笑得狰狞:“女娃子,爹娘这样痛苦可都是你干的,哪有反过来嫌弃爹娘的理?你抬头,看看,好好看看,今后要看的还多着呢!”
东瑶抬头看她,她继续道:“你犯了错,娘不罚你,娘宽恕你,你得学会感恩,但娘懂得教化,你亲手弥补了才算我们教的好,懂吗?”
东瑶点头,她紧咬着唇,实在不解惑姬的这些道理是如何学来的,她到底是忽略了一切的本质,懂得模棱两可,只单觉得合得上的理便往上套用。
瞳孔一转,东瑶见惑姬的指尖酥痒地滑过自己的脸颊,她舔舐唇瓣,似要将自己吃掉。
忽而,一块帕子极速打到了惑姬手腕上,她眉头一皱,疼得松了手。
“你还有力气?”
陆时安背对着她,他轻轻斜着眸子,只用眼角的少许余光看着身后的两道人影,估计东瑶与惑姬二人的举动,看自家小师妹被危险地捏着,他作为师兄自然要护上一护,便随手抓了块帕子砸了过去。
这一丢,陆时安觉得自己的力气竟恢复了不少,或许是打水的过程中,那些扑到他脸上的水净了不少残余于身的迷香,叫他头脑再没那么昏沉,到烧水时,他就试着活动筋骨,小试灵力了。
效果,自然是比之前好了太多。
“没力气我如何给你打水呀?”
本以为惑姬会因此怀疑甚至生气,却不想,惑姬听了却掩唇呵呵笑了,她眉眼一挑,似乎开心得很:“乖儿子终于懂得孝顺了!”
陆时安冷然,牙磨得生疼。
东瑶悄悄盯去,见的长袖下少年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她无奈摇头,看向惑姬,本想说什么,可见着惑姬耳根爬出来的虫子,她又是一顿干呕……
惑姬笑容停在脸上,“小白猪猪,别以为娘不舍得打你。”
“不!”东瑶张手叫停,如此解释道:“我并非是嫌弃娘!”
“哦?”
东瑶忍着恶心,诚恳道:“我是伤心,自责,我把娘伤成这个样子,心里可自责了,但娘还选择原谅我,我一时难过,一难过就……”
惑姬怀疑着,狐疑扫视东瑶。
她不敢妄下定论,因为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学得不够透彻,她暗暗偷学着人类的一切,虽偷得已经很多了,但有时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两个争吵的人明明都那样的生气,却单有一人会向另一人出手,他们会前一秒在争执,下一秒却又哭泣。
惑姬实在猜不透,仅是人性这一点,她便永远都学不透。
正如她一次次地对东瑶生气,可见这乖巧的女孩向着自己解释时,那双干净得像琉璃珠宝般的瞳孔如此耀眼,她便舍不得去将其毁了,她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惑姬觉得,她是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的,她若养了东瑶,就要像人一样宽恕自己的孩子,了解孩子,所以她一遍遍地愿意去听东瑶的解释,思卓几许,便相信了。
毕竟,人类的子女都极少会诓骗自己的爹娘。
惑姬靠近东瑶,想了想,她哼笑:“那小白猪猪快些为娘沐浴吧。”
东瑶迟迟颔首。
她终于将那层遮丑的衣衫拿了下来,甩手丢弃在了墙角下,惑姬迈着步子,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浅笑。
初入人间,她便是无形的,可以自由出入,反正,别人也难以看见她。
于是,惑姬总是为所欲为,她顽皮,偷偷将人类的金银收入自己的囊中,看那些人丢了钱财时无措仓惶的样子,甚是有趣得很。她也偷偷潜入别人的家里,将那些娇柔莲花般的女子推入水里,看她们扑腾得如一只丑鸭。
她觉得很快乐。
可没有哪一刻,是如现在这般快乐。
惑姬清楚地记得,她因为顽皮被人类的一些修道之人伤过,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痛,因为无形,她即使无力瘫倒在路面上被行人步步踩踏也不会有谁关心她。
直到有一天,一个孱弱的村妇摔到了她的背上,起身时顺带将她给带走了。被村妇带走的日子里,惑姬便依附在村妇的背后,借着她的气息隐藏自己,也是这段养伤的日子里,她从村妇那儿学会了人的性情。
村妇待人极好,有礼且贤淑,可她不知检点,别的男人来碰她时她竟只默不作声,惑姬不懂她明明有爱自己的夫君,有待自己亲切的婆婆,为何还会如此?
一个雨天,夜里,村妇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家时,她的夫君打了她,两人争吵,哭泣,男人摔门而出,他们惊动了老人,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扎满了被摔碎的瓷碗碎片。
村妇为婆婆洗净身体,她红着眼,笑着在婆婆耳边说:“没事的,娘。”
惑姬颔首,她用手抚摸村妇的脸颊,笑着重复她的这句话。
惑姬的脚迈入了浴桶里,颗颗虫粒从身体上掉落,一瞬,她没察觉哪儿不对,只当水太热了,烫脚,她在桶中坐下,娇柔的眉瞬间皱成一团,刹那间,惑姬起身就要出浴桶。
可陆时安早已准备好趁其不备投之一击,灵力恢复了半成,只在他手掌倾覆劈下瞬间,数道金咒似漩涡笼罩其下,汇聚一团,气旋于掌时,这寂寥空洞的环境里终于起了风。
金色铅华照亮了狭小的屋子,随着一股烈风猛地打在了惑姬头顶,热腾腾的辣水刺得她浑身剧痛,她无力,脚下打滑,一股脑被打进了水中去。
水珠嘣射,于桶中散开,开成了一圈红色水花。
“啊!啊啊!!”
水被金色荧光裂现的风卷起,无数乳白色的虫粒因着热气熟得肿大了不少,这会儿一颗颗如斗米挥洒。
惑姬挣扎,抬手抬脚在浴桶里扑腾,打掉了不少水花,金光下,水渐渐染红,一道滋滋声从惑姬背后的伤口冒出,肉眼可见的一层较浓的水雾上升,那一层皮囊迅速溃烂。
“她的灵力在流失!”东瑶喊道。
眼见惑姬整个身体在不断膨胀,她叫得越来越惨,越来越震耳欲聋,似乎就这么叫着,才能发泄出这被耍了的愤怒!
“老子扒了你们的皮!!”男人的声音怒怒叫喊,眨眼间,惑姬周身皮囊掉落水中,滋滋声瞬间消失。
陆时安眉头一紧,心下察觉不妙,果见,自己的手掌徒然落了空,他急忙收回,却又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紧紧握住,不等反抗,脚下又猛然飞起,他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陆时安反应快,在摔出去的一瞬间使出风诀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但那道力出其不意,如此劲猛,还是不受控地砸到了屏风上。
风诀护了他一刻,陆时安踉跄站起,见得一抹嫣红转身往东瑶的方向冲撞,“师妹小心!”
东瑶怔然,自封修为后反应力便弱于其他修士,她只感眼前一黑,不待反应,脚下忽而打滑,身形一转,再反应过来时,居然侥幸躲开了惑姬的攻击。
惑姬生气,在空气中怒吼,男女两道声音融合,一道粗鄙嘲哳,一道尖锐刺耳,东瑶心里被声音激得一跳一跳,她拧起眉头,迅速起身跑向陆时安。
怒意鼎盛关头,惑姬怎会任她逃跑,她大叫着去追赶东瑶,显现的妖气呈一团紫红,雾气化作了黑气,“敢骗我!居然敢骗我!”她叫。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啃食你们的肉!”
惑姬追来。
陆时安瞪大了眼,眼前的少女跌跌撞撞,像被雨打落的梨花,落在风中凌乱飘零。
他迈出一步,刹那,金色光芒四散形如齑粉,被一阵阵扩散的风凝聚成刃,数道风刃即出,屋中光华迸射如白昼烈日强辉!
光透过窗棂照出,屋舍终抵不住灵力的扩散,顷刻间裂开。
陆时安道服翩飞,锦带打下风拂起的乌发,他伸出手,在惑姬狂妄的怒吼声中,将那羸弱的人儿给握进了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东瑶:自封修为前,便是夜黑如渊,我的火也能将其照如白日!净火盛开如花,惊羡世人,妖魔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