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四下观望一番,乌黑幽暗,林子深处时时传出些难以言说的动静,她浅浅颤畏,此刻是断断不能去分辨方向了。
即有人愿意护她,也好。
“时安师兄。”东瑶轻唤:“可是就你一人在此?”
以她了解,陆时安似个独来独往的狂妄性子,此番出秋,旁人不嫌弃他便是极好的了,应是不会有人愿与他同行。
不想,却听身前人低低闷哼,那幽暗的瞳孔往一侧轻挑:“那儿不是有人吗?”
不远处,柴火光芒只照出了小小一圈,摇摇晃晃。
约莫五六人围着柴火坐着,身形东倒西歪的,似乎聊得甚欢。
原来那些人也是绝缘门的弟子。
“哦,那便……一同吧。”遇上了妖也不至于她一人想法子对付。
陆时安嗤笑,不叫东瑶细听,他抬手在草间一拂,凉风习习,那灌木竟乖乖让了道去。
陆时安绕过东瑶,迈步走在了前方,东瑶看了一眼,知此刻不是算恩怨的时候,思卓几许,也跟了上去。
四野寂寥,倒叫几人的交谈声给添了八分热闹。
见得时安少公子回来,几人嘴上终是消停了会儿,他们齐齐抬头,坐前方的理了理道服,准备为陆时安让座,等他整理好,抬眼一看,却见同伴们瞠目结舌,一时疑起,他也往陆时安那儿看了过去。
只见,时安少公子步履生风,浅黄的道服边上金丝即使在夜间也芳若镀了层明辉,他面上淡笑,五官深邃精致,掩了暗影,仔细看去却难以猜透他到底是欢笑还是怎的。
而几人呆滞的,却是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玲珑乖张,一袭淡黄花裙的娇俏少女。
东瑶出门时便佩戴了环环玉饰,富力娇娆,加之月照峰道裙特殊,与其他峰有所出入,一时间,几人只当他们的少公子带回了个迷路的富家小姐。
直到,东瑶见了他们,乖巧糯糯礼貌了句:“师兄们好。”几人才从惊奇转变成了讶异。
这,这是他们的师妹?!
“师妹是哪个峰的?”他们眼拙,到底还是瞧不出了。
“怎的就你一个人,可是和其他人走散了?”
他们几个男人在一块,终是少了些趣事,有师妹来了必然高兴了许多。
“月照的。”
一道慵散的声儿横在了几人话间。
他们转视陆时安,却见这说话的主眸眼低垂,百无聊赖玩弄着手上的枯扇。
跟了陆时安也有一阵了,他们具都晓得少公子与哪些人不对付,每每撞上,不是对方破口大骂,就是避之不及的嫌弃,这其中,便当属月照峰的人最令他厌烦。
经陆时安这一说,几人脸上的笑收敛了些。
“月照峰……”几人默念。
看东瑶的眼神都稍稍扭捏了。
东瑶半垂眸子,无语住了。
一瞬,陆时安看向几人:“她不同。”
几人懵懵:“……”
什么不同?意思是不用对她区别对待?
东瑶也懵,捏着小小的拳头伫立实在无措得紧。
这会儿,陆时安又不细讲解释了,他收了枯扇,正欲坐下,刹那,林子另一处颠簸着走出一人来,叫着陆时安道:“少公子,你也回来了?”
几人的目光又被吸引了去,只见身着土黄旧衣的男子深一步浅一步,左摇右摆地朝他们走来,他面上笑意迟缓,一头高束的发夹了不少草根,像是狠狠摔进了山沟般。
东瑶愣愣看去,直到那人走近,也见到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顿。
顷刻间,眼里尽是疑言,道不明,说不尽。
陆时安瞅着他俩,薄唇轻抿,黑若幽潭的眸子微微眯着:“这般看着,可是认识?”
程夕煌嘴角一扯,他早先本想趁着离开的机会回绝缘门去与东瑶汇合的,谁知出了绝缘门倒霉体质更甚了,连着摔跤,遇妖魔畜牲,他腿上有伤,折腾了半天连个小山头都没翻过去,最终天色渐晚,他又折返了回来。
岂料,竟在这儿与东瑶会面了……
这说不认识反应有点说不过去,东瑶忙转视陆时安,解释道:“昂……好像是见过。”见陆时安怀疑的样子,东瑶又道:“见这个人掉水缸里起不来过,印象深刻,便记住了。”
程夕煌也解释:“是的,少公子,我见这臭……眼生的仙子呆模呆样的,就记住了。”
“你不是我们浮生峰的人吗,怎会遇见月照峰的人?”此时,又有人插话道。
绝缘门洒扫下人难以前往他地,往往一人一生也只待在一个峰座,断难再前往别的地儿。
东瑶咬牙:“我去的,我去过浮生峰的!”她扫过程夕煌,又看看陆时安,精透的瞳便定在了少年身上。
“嗯,是,瑶瑶师妹来过浮生峰。”陆时安摩梭下颚,做思索状:“咦?瑶瑶师妹来浮生峰是为了什么来着?”
东瑶面色扭捏,张着的唇不知该闭上还是继续说下去,关于宠物鸡的事怎可再谈,她呵呵两声,想起上次与路逅去的事,才道:“给掌门送信来着。”
陆时安看她,长长嗯了声,半许,他扭过头,席地而坐。
果然,断断不能与这个人过多交谈的!
上次喝酒一事他没继续问下去,可不代表他私下不会去查探。
程夕煌与东瑶相视一笑,扒拉下头上的草,也随之坐了下来。
即坐。
风声渐大,不过一刻,那吧嗒的柴火便随了一个方向猛晃,草木渐起呼啸,天穹亦是变了个色。
几人恍若未见,纷纷谈起了出秋该去往何处的事,东瑶拔开被风吹乱的额发,悻悻扫过一眼身旁的少年,他明眸淡看前方,嘴上偶尔附和与几人一笑,却不多言。
但若谈起门内其他人的糗事,他便是来了趣了,时不时说道着:“小爷我干的,就看那些伪君子不爽!”
亦或是:“不把他们打哭小爷已经很仁慈了,你们可不知他们背后是个什么鸟样!”之类的话。
东瑶垂下眸子,不想去掺合。
谁知,陆时安却扭过头问她:“听说勾月那女人把你师兄们都关水牢了,如何,他们可是哭丧着脸哀求?”
东瑶看他,不愿回答此话。
看出她不想说,陆时安也没自讨没趣,他朗朗笑了几声,看着天,却道:“换个地吧,一会儿下了雨,我可顾不得多少落汤鸡。”
一人应声道:“来时我看周围没个落脚的地,只怕要多行一久,去山那头,听说新修了个娘娘庙,可让我们暂时避避雨。”
罢了,有人施诀灭了火,收拾起行李准备离开。
东瑶没法飞行,伫在原处,偷偷看了眼程夕煌。
她大师兄也没法,对着东瑶挤眉弄眼,这时东瑶就看不懂他的意思了。
重重泄了气,程夕煌讨好地与旁人道:“还得麻烦你再带我飞去了。”
那人心善,便没拒绝。
东瑶恍然,学着程夕煌的样子对身旁的师兄道:“师兄,我才入门,御物飞行之术学得不精,还得麻烦师兄带我过去了。”
见得小师妹面容姣好乖巧,笑起来跟蜜似的,那人心一跳,全然不顾东瑶来自哪,随即点头应是。
东瑶心喜,急忙谢过。
陆时安别开眼,叫那人引路。
去往娘娘庙时,云层中便闪起了惊雷驰电,茂叶被风卷残,一圈圈散开,那密林深处的鸟飞得迷了方向,好似有魔物在林子里大杀四方般。
最属狼狈的就是陆时安和程夕煌二人,以及……带着程夕煌飞行的小修士了。
那闪电好像长了眼,于云层汇聚,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地开了岔,专往他二人方向劈,几人苦丧着,倒不是怕,毕竟雷电是来找他俩的,他们心中怜悯,既无奈又无助。
东瑶坐着御剑上,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满脸黑线,半响,听得大师兄一声惨叫,她蹙眉阖上了眼,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等终于到了娘娘庙,几人浑身脏乱,陆时安和程夕煌活像两个乞丐。
东瑶挑眼看去,见得身边人憋着个苦瓜脸,她咬唇,迫使自己不笑出声来。
“少,少公子。”一人叫住陆时安,陆时安回过头,阴翳的眸子被乱发遮住,他撩开,那人才继续道:“我带了衣物更换。”
看着自己被电击得焦黄的道服,陆时安沉默一阵,还是接了过去。
东瑶和程夕煌趁着陆时安不在的功夫寻了个帘幔,躲在后方谈起了事。
“大师兄,你好惨!”东瑶连连摇头,脸上却是笑着的。
程夕煌白了她一眼,“你说说你,怎么又和陆时安那家伙扯上了?”
东瑶无奈摆手:“太巧了,走哪都有他。”
“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夕煌思考,他看了眼窗外:“找个机会再离开。”
等陆时安出来,几人早已生好了火,这间娘娘庙不大,仔细看了番,不过一个大屋子,连旁的两个小屋子组成,他们九个人具都聚在了那间大些的屋子里。
大屋里供着的便是娘娘庙的女菩萨,有三块帐幔遮着,里面点着蜡烛,风吹得摇曳生姿,香火气息扑面而来,他们不去掀开看,这等玄乎事理绝缘门和绝情门最为敬畏,只当随意掀开了会惹怒上天的神祖。
他们关了庙门,这么晚,也不会再有普通百姓来上香。
不过一盏茶时间,雨便大了。
几人靠着庙柱,尽管雷声震耳,竟都迷迷糊糊入了梦去。
东瑶揉捏眼角,听身旁的师兄们呼声一阵一阵,她便是想睡也睡不着,扫了一眼,东瑶起身,鬼使神差地掀开帐幔走进了里处。
庙里,白陶泥捏做的女菩萨像面容亲和慈祥,既是新修的庙,女菩萨周身比之其他的就干净了许多,她如此端坐在供桌上方,前方的香炉香火不断,寥寥烟雾缭绕,东瑶掩住鼻,这香靠近了竟使人难以呼吸了。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如何,东瑶嗤笑,自己居然花了眼,看上方的女菩萨陶捏的眼珠子竟像是看着自己,笑过了,她又疑心,呢喃着:“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什么眼熟?”
霎时,东瑶被惊吓住,她倏地看去,见映入眼帘的少年脸面清逸,微红的唇微微张着,那双眼迷离深幽,紧紧盯着女菩萨。
是陆时安啊,东瑶松了口气,头脑昏沉,她摇摇头,低声道:“你不认识。”
陆时安也疑惑,他又靠近了东瑶几分,抬眼看看女菩萨,又垂眸看看东瑶,眉眼蹙起。
东瑶被如此盯得极不自在,她抬手推开陆时安,不高兴问:“看我做甚?”
陆时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他指着女菩萨:“师妹看,这陶泥菩萨是不是在盯着你笑?”
“……”东瑶震惊,旋即看去,果见,女菩萨盯着自己渐渐笑了,且越笑越欢,东瑶心脏扑通直跳,他走到陆时安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师,师兄别吓我。”
东瑶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那些鬼了。
轰隆!!
一声雷震动了小小的庙宇。
其余人睡得香甜,单属东瑶和陆时安局促在狭小的供桌前。
女菩萨不笑了,看得久了,她笑容逐渐转变,变得愈发狰狞,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东瑶:是不是有鬼?
陆时安:不是。
……
东瑶:那她为什么盯着我笑?
陆时安:她是在哭。
东瑶:???
……
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