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瑶分明记得自己被路逅拉走了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扫去眼尾的泪珠,见得跟前的女人围着她转了少有五圈,东瑶重重叹了口气,问:“我身上长虱子了吗?看这么久。”
女人啧啧两声,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她伸舌舔舐了白牙,明明是女子,出声却是那道难听的男人声线:“嫩,真是鲜嫩!”
她抬手想要捏上东瑶的脸颊,近在咫尺,却顿时停住。
“把你这咸猪手放下,捏坏了可怎么办!”这回,声音又变成了女人的娇作声。
东瑶嫌弃扯着眼角,不动声色退后了几步。
早年在藏典阁她倒是翻阅到一本名叫无性的书,里面多是单单披了薄纱织物的妖物,大多裸着,却叫人难以分清其性别。
书中讲到万物之初的无性之分,一些妖化形缓慢,直到至今都没修出准确性别来,而有的妖修得千奇百怪的,竟练出了同身两性的形态来。
这些妖他们见的少,一是因妖物笨,笨得这般极致的又太少,二是许多修成这样的妖都不愿提起身份,一般将身份如此摆出来的,都是些得意忘形的蠢物。
他们师兄妹几人也是一时放松警惕才着了这个妖的道。
好在师兄师姐们逃离了,这妖盯着自己又矛盾地不动手,便给了她逃离的契机。
东瑶转溜眼珠子,打算跟她聊会儿,等迷药的药性过去,摩梭着手,东瑶笑道:“美人姐姐,你拦住我究竟是为何事呢?”
女人惊喜掩嘴:“你叫我什么?”
“美人姐姐……”
“噢呵呵呵!可不要以为夸我就能放了你!”女人扭着蛮腰,转着圈指道,“小白猪猪,可美味了!”
……
东瑶捏紧拳头,忍住不去捶她的冲动。
“小白猪猪,你猜,我们为何放了你的师兄们,单单要留下你?”女人终于停下搔首弄姿,撑着下巴问。
东瑶无解,她很不想承认是不是自己太胖了的缘故,竟被叫做猪!
又气又无奈……
另一边,在发现牵着的人变成了妖女后,路逅挥剑就朝女人斩去,可眼见着剑刃穿过女人的身体,鲜血淋漓,她却始终笑着,不动,也不再说话。
路烟瞪大了眼,挥舞着胳膊大的菜刀在女人身上乱砍,女人周身被血覆盖,模糊了脸面,脏透了口鼻,几颗牙被砍了下来,她依旧笑得灿烂。
路逅心脏猛跳。
他们虽是修士,对方虽是女妖,可到底是人形,他们也未曾见过这般诡异血腥的场面,当即,几个女弟子吓得尖叫起来。
女人红衣肤白胜雪,血液从她的头顶滴落,许是不够尽兴,女人啧啧摇头,松开了路逅的手,她活络筋骨,转瞬间,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掉了下来,滚落进了草丛里。
女弟子受不住,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路逅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只听哐当一声,路烟的菜刀掉了,他腿软,肥重的身躯一震,也随之晕死过去。
女人看了眼还坚持站着的路逅,她摇头叹息:“小白脸挺顽强。”罢了,她又掏出另一颗眼珠子递给路逅,血滴在路逅的衣摆上,瞬间绽开成了血花。
路逅鼓起勇气又挥了一剑,两剑,三剑……
女人丝毫未动,身上的皮肉却掉得更快了些,终于,路逅累了,剑从手中滑落,他看了眼师弟师妹们,干呕一番,如此应声倒下。
迷药对他们心理产生的恐惧无限放大,当几人晕死,药效也将一点点消散,而方才的一切幻像亦会烟消云散。
等他们醒来,即使发现是中了迷药产生的幻觉,可,他们的小师妹,东瑶早被带着不知去了哪里。
林中
“因为要让你当我们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从女人口中传出,既急切又兴奋,“我们偷来的银两可养不起那么多娃娃!”
东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脸震惊,早知男女同身的妖不可生育,她还以为他们会更加努力地去修炼,亦或是早已摆脱了世俗的观念,却没想到今儿个遇到的妖竟动了人类生儿育女的想法?!
不过……偷来的银两。
“哦!你们偷别人的钱财!”
女妖笑得收敛了些:“小白猪猪,嘴放干净些,我们偷财,还不是因为要养活你!”
“那,那我还得感谢你们吗?”东瑶摊开手,又气又好笑地盯着女人。
女人没回话,那男人却激动道:“女娃娃,今后可好好伺候我们,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妙哉,妙哉哈哈哈!”
“唉呀,小白猪猪做事把手磨出茧子还得了?她得去学女工,给娘我做好看的衣裳,还有还有!我还想要一面绣花团扇,就绣牡丹,多贵气!”
刀刀刀!!
她要灭了他们!
东瑶牙关咬得疼了,她才知晓放松下来,出门不幸,出门不幸呐!
“咦,这女娃娃呔不懂事,快叫娘亲,快!”
……
“娘……”东瑶别扭地唤了一声,这一声可叫女人高兴坏了。
女人双眼含光:“在叫一遍!”
东瑶愣愣盯着她,不情不愿,见一片叶子扫过女人头顶簪满的绒花,她撇开目光,对上女人的眼睛软糯道:“娘亲,要抱抱!”
霎时,女人眼里竟泛了泪光,她连连点头:“嗯,抱,抱小白猪猪哟!”
“嗯……”东瑶信步上前,一把环住了女人。
听得女人和男人在她头顶絮絮叨叨唠个不停,东瑶执手划印,指尖微动,半响,猛而拈出了一团火苗来。
她移动手,将火苗缓缓靠近女人的长发,须臾,头发燃了。
焦糊味瞬间漫延,这火焰忽大,东瑶磨了磨脚跟,准备撒腿跑路。
“咦,什么臭味,臭死了。”男人嫌弃道。
女人松开东瑶,吸着鼻尖闻,臭,臭得她一张妖媚的脸忽而无形,忽而有形。
原是一只无貌无形的妖,他们的身体皮囊这是偷的谁的?
东瑶冷凝,指着他们身后的头发道:“你们身后着火了。”
女人怒睁双眼,脸色突而白煞,无形的妖最在乎皮囊,火这种东西无外乎是他们最为排斥的,果见,女人没了先前的娇作,她啊地一声惨叫,跑了几步,又被男人训道:“蠢娘们,打滚,快打滚啊!!”
东瑶看不得这景,见他们没注意到自己了,她转身就跑。
跑到没人的地方,她左看右看,寻了个草木高的路穿了进去。
小时候被山下的村民追时,她和程夕煌就是这般躲进去才避开了他们,那妖只知他们是修士,会御剑而飞,等再次寻来只怕会急得飞上半空去,东瑶躲在这反倒安全些。
她的运气一向最好,这次应当也不会太差,想来,她可不愿去妖那儿打着子女的身份做着下人的活。
简直生无可恋。
如此躲藏着,东瑶竟睡着了。
一只蛐蛐跳到东瑶白皙的脸蛋上,她痒得难受,伸手就将蛐蛐给抓到了手上,霎时,蝉声四起,野鸡惊鸣。
东瑶迷糊着坐起,周围便只剩下这点动静,女妖不见了,等东瑶往师兄们的方向寻去时,师兄们也不见了。
看林深幽暗,东瑶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前。
自封了修为真真是遭罪得紧,以她此刻的能力探不出方圆十里外的动静,只能找个方向随着感觉走。
她看不出远处有什么,凭着对绝缘门的方向感,她便一步一步走着。
草木沾到东瑶的发髻上,她顺手扯下,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只见终于出了林子,发现了一处旷地,东瑶欢喜,踱步向前,恍惚间,见得旷地上几个人影席地而坐,交谈甚欢,她又止了脚步。
火光照不真切他们的模样,离得远,东瑶亦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东瑶决定换条路,绕开他们。
可另一条路就黑了许多了,叹了口气,东瑶毅然走了进去。
沙沙,一阵声儿响起,东瑶警觉蹲进了草丛。
那沙沙声未停,只是越来越远,等真没了声响,东瑶才又站起身。
“师妹在此干什么勾当呢?”
才转身,东瑶头顶就传出了道清朗之声,她愣住,葡萄大的瞳孔直直向上,只觉黑暗中,自己的身前是站了一个人,比她高,遮去了少有的光。
东瑶心猛地跳起,她退后,却撞到了树干上,但总归是有了些许光亮。
一抹赤橙的光将眼前人的脸勾勒出,东瑶觉得格外眼熟,她好似见过。
那个酒醉的夜里,亦是有着这样一个人影将她捞起,那日的月光很浓,将少年笼罩其中,熠熠生辉。
心中大叫不好,东瑶试探问道:“你是谁?”
突而,跟前的人哼哧一笑,他衣物摩梭,哗啦作响。
又靠近了她。
“这才多久没见,瑶瑶师妹就不认识我了?”
这欠揍的声音……
东瑶脸色一黑,“时,时安师兄?”
陆时安好笑地站直了身,他抱着手臂,哎呦一声叹:“还是认得的呀。”
她确实认得,这个声音,这个说话欠揍的语气,她可认得了!
不等东瑶再说话,陆时安看向她:“你怎的一个人,月照峰那群人呢?”
东瑶抿唇:“走散了。”
“走散了?”
“嗯。”
陆时安啧啧呢喃:“连你都看不住。”
东瑶看他:“我很好看住吗?”
陆时安好笑地看向她,若不是太过昏黑,定能看见他肯定的眼神。
沉默几许,陆时安却道:“天黑了,不如瑶瑶师妹就跟我们同行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