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烈阳高照,绝缘门的腐臭已是到了空气为之变色,人闻之呕吐不断的地步。
便是路过的鸟儿都得垂直掉下来。
东瑶关了门,临行前不忘将此消息写信告知东靖海。
另一边,绝情门大殿上,收到东瑶信的东靖海两眼泛光,胜似衔了折光的明珠,他咧嘴半许说不出话来,只待殿内其他真人疑惑问起,他才将信送出,一一滞留给他们看。
霎时,殿内众人老泪横流,唾笑捂腹,绝情门大殿外挂着一鼎铜钟,迎了笑声,竟是猛如天雷,回荡在外源源不断。
“没想到,没想到啊!绝缘门那群小羊羔子也有今天!”一白发老者仰天长叹。
东靖海乐得全身颤抖,虽说绝情门倒霉至今早已成了众仙门之间不可明谈的笑话,但可远远不及这回绝缘门的糗事,只待仙门大比,仙家重聚之时,再不是他们被别人诟病。
可绝情门霉运始终难解,这会儿众人笑过,却听殿外弟子急急大喊,高声呼道:“掌门,掌门不好了!殿外钟波太强,把巡守的师兄们都给震晕过去了!”
话毕,几个长者们忙捂住嘴,大眼对小眼,却是止不住的高兴。
东靖海一愣,闪身来到殿外,果见,他的弟子们趴在地上,吐的吐,晕的晕,还有几个被鸟屎砸中,糊了一脸……
此事也是后话,东瑶才将信送出一会儿,门便被咚咚敲响了。
勾月静静注视周围,等东瑶开了门,她静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唤了一声:“瑶瑶。”
枫山虽高,此刻也不免被臭气笼罩,勾月此身换了套素黄的衣裳,可腰间脖颈的玉器却是一件不少,她面上遮了薄纱,此番倒是看不真切神情,东瑶不敢多猜,旋即淡笑:“师父。”
师徒俩对视,半响,勾月忽而一笑:“瑶瑶,也多亏了你将化腐丸换成了饼,若不然,济沧那古板可不得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夺了为师的尊严!”
昨日外出一遭,勾月从外带回化腐丸本也只打算骗骗鞠木,让他出糗一回,谁知竟阴差阳错落了生源池水里。
至于是如何落进去的……
勾月沉思,盒子里当真只有南瓜饼?这事唯有自己和小徒儿知道,她不去问,只耐心盯着东瑶,希望她对自己说予实话。
东瑶深知不能将事情实言相告,可弟子令牌召开咒锁,到底是会留下些灵力,日后勾月师父去查,轻易便能查到。
想了想,东瑶垂下头:“师父,是我进了生源阁院,但化腐丸落水却是我不小心的,师父要罚我的话,我甘愿受罚。”
勾月笑容收敛,一时沉默。
东瑶攥紧手指,搅着白丝袖摆旋了一圈又一圈,半许,只觉头顶压上一道不轻不重的力,柔而暖,她抬头,见得师父双眼柔情似水。
“为何前去?”她问。
这声音扰得东瑶心痒暖和,像一缕夏风吹过,她想起,每每自己犯了错事,头顶总是躲不过大师兄的拳头,可如今,自己犯了一件关乎全派的错事,师父却不训她,而是这般温柔模样待她,心猛然一促,东瑶避开了勾月的目光。
“徒儿听说,生源池水可助修行。”
勾月玉指牵动东瑶的发髻,为她整理发间的珠花,长长嗯了一声,勾月道:“那池水确有助修之效,虽是流经整个绝缘门,却奇得单单只阁院内有那效果。”
“瑶瑶,若你想去,告知师父一声便是了,何必半夜偷去?”
东瑶抿唇,眸底逐渐灿亮。
“好在只是落了化腐丸进去,若是落了什么毒药进去,以生源池水的猛势,你还有命活着出来?”
东瑶被训惯了,却单单这一次被训是与以往不同的,她掀起眼帘:“师父不怪我?”
勾月戳她的额心,怪嗔道:“何怪之有?说来,这也是为师惹出的祸事。”
“那师父会不会被济沧真人训?”东瑶心中一喜,却也忧心忡忡。
勾月站直身,抱着手臂得意笑着:“他还训不了我。”
“哦。”那自己也便放心了。
绝缘门出了这种事,济沧作为掌门人还需安顿门中众人,以及化除化腐丸的臭气,倒是来不及多管别的,他不妥之处便在于,让勾月去查真相。
但勾月自是了解济沧安排鞠木一同去查的用心,那古板还是信不过勾月的,如若真是勾月,济沧也只能私底下说道,可若不是,也好叫勾月与鞠木能通过相处和气些。
毕竟,谁家仙门主事的两大真人这般不合?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适逢此时,路逅等人一一从天而降,顿时站到悬廊望台,成了一片人影。
勾月与东瑶回头看去,除却十几个徒儿,还有月照峰负责洒扫烹饪的下人们。
“师父,我们来接小师妹。”路逅上前道。
东瑶看了眼勾月,相视一笑,回屋取出行囊,行礼拜别,跳上了路逅的御剑。
“师父,等我回来。”
回来带些好吃的!
勾月摆摆手,“去吧,可让为师落个清静!”
众人再次行礼,眨眼间,一道道剑影消失于枫山之巅,划下落叶飘零。
欲出绝缘山境,一些人走的是巧杏峰道,剑影划出道道银色长虹,待过一个时辰,将那些下人们送入路上,师兄妹几人又换了一条路。
出了绝缘山境,那空气瞬间清新了许多,几人猛地吸了一口,怡然自得。
“我的个乖乖,可算能呼吸了!”
“唉,再不出山,我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穿过山间团云,几人言笑调侃。
路烟从兜里掏出几块大饼撒出,几人抬手接住,嗅了一下,没异味,这才放心咬下。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藏了几块好饼。”
东瑶面无表情,咬下一口,有些干硬。
“师兄,我们要去哪?”
路逅紧紧攥住东瑶的肩,闻言,他肃然询问道:“你们想去何处?”
师兄妹几人相视无言,半许,一人说道:“我看吴家极山那儿不错,以往出秋总是遇上其他门派的跟我们抢雪莲,这会儿他们不在,我们可就大丰收了!”
路烟欣然颔首:“去!多摘些我给你们熬粥补丹!”
路逅思虑,那极山的雪莲服用效果确实如一些上等丹药,但若去取,定然得穿过飞雪寒风的峡谷,往年都有一堆人成伴,这会儿单他们去,危险多多少少提升了些。
“大师兄,你可别说不行啊!”
“对呀大师兄,好不容易有机会去摘呢!”
路逅看向他们:“去也未尝不可,你们都得听我安排。”
几人连连点头。
东瑶垂下眸子,极山雪莲这种东西她倒是吃过,明明烹得熟了,含嘴里却冰冰凉凉的,但总归有一股寒香气,入菜不但不会毁了味,还更润色菜香了。
由记得在绝情门时,东瑶从出秋归来的师兄手上讨了几朵,她将其炼成了粉,冬日烧烤时洒上一点,那味至今都难忘。
“特别是你小师妹,可得跟紧我们!”路逅严肃叮嘱。
东瑶嗯了一声,心底却不多在意,她虽怀念那入菜的味道,但此刻却不能前往了。
早在出发前,东瑶就收到了大师兄程夕煌的信,言道离开绝缘门后想办法脱离他们,重新回到绝缘门山境外汇合。
笑话,她有任务,怎可能真出秋去?
“师兄,我头晕。”东瑶手指颤动,险些捏不住饼。
路逅一顿,抓住东瑶肩头的手又大了一丝力,几人御剑靠拢过来,数道目光盯着,东瑶差点装不下去。
“小师妹,你怎的了?”
东瑶拧起细眉,睁大了眼任风吹进去,再抬头时,眼圈已红了一度,她哭诉:“我也不知,这一下子就头晕难忍,可能,可能是晕剑了……”
几人:“……”
“晕,晕剑?!”
“那还怎去学御剑飞行?”
“不,我觉得该是恐高吧!”说罢,一月照的师姐忙扶住东瑶。
有人提议:“我们先寻个地方休息会儿!”
须臾,几人在一片林中下了剑,东瑶演戏演到底,霎时脸也白了一度,活像吊了三天没吃饭似的,她摇摇欲坠,被搀扶着靠树坐下。
“你们看好小师妹,我去寻些水来!”
他们已经半日没喝上水了。
月照的师姐倒是关切,举起东瑶的手便把起了脉,东瑶半阖眼,心叫不好,把脉还得了!顿时,她哎呦一声,扭动起身子在地上打滚。
“啊!我好难受!肚子也疼!”
几人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小师妹这模样还怎么赶路?”
“不会是吃坏了肚子?”
东瑶拉住他们:“师兄师姐,我快不行了,要不让我回去吧,绝缘门不便,那叫我待在绝缘门外的村子里也好!”
“这怎么行!”路逅一听,果断拒绝道:“且不说放你一人回去我们不放心,师父她还叫我们照看你的修行呢!”
“我……”东瑶泪眼汪汪看着路逅,少女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惹人心悸,路逅耳根一红,不自然撇开了目光。
东瑶咬牙:“我不会有事的……哎呀!”
才叫没事,一枝树干竟从天而落,横在了东瑶与众人之间,几人愣住,抬头间,又是一物落下,将几人尽数罩住。
未见清何物,慌乱中,倒是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笑胜尖婆,时而沙哑,令人心如麻。
“呵呵呵,巧了巧了,我这一出来,就遇上了这么多仙家的小白脸!”
女人笑得诡异,话音实在妖媚,那脸字上挑,拖得极长。
“唉!我方才可是见还有白嫩嫩的女娃娃,特别是趴地上那个,又白又嫩,老子好想捏红她的脸!”
又是一道沉沙般的男声,那污秽之语娇柔造作之态不输方才的女声。
东瑶两眼一翻,隔着黑纱干呕。
什么腌臜垃圾,她好想抽翻他的脸!
“呸!何等妖物敢觊觎我们的师妹!”路烟是个急性子,实在听不下去,操了菜刀就将黑纱斩成了块块碎屑。
待几人看清了出声妖物,眼里皆是茫然之色,扫了一圈,却是只见一红纱薄裙的女子晃着腿坐在树上,另一男子却半点不见踪影。
“小心有诈!”路逅护着几人,他们将东瑶搀起,纷纷往后退去。
那女子又是一声笑,她甩出薄纱,纱如细烟,风一吹就会散似的,却偏偏听她的令,似长了眼睛般朝几人飘来,奇的是,那纱从几人跟前飘过,并未碰到,又缓缓收了回去。
像是被红尘间的舞女调戏了似的。
几人脸一红,才要向女子挥刀,却见不远处的树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女人?
“不好!那纱里有迷药!”
路逅神色一顿,“先离开这!”
说罢,几人转身就走。
林子树木繁茂,越走树竟是越粉了,路逅心一沉,叮嘱师弟师妹们:“都跟紧了,小心些!”罢了,他又回头道:“小师妹抓紧我!”
“哎呀,师兄,奴家会抓紧的!”
几人奔跑的步伐停住,一同回过头看去,路逅愕然,手上抓着的玉腕哪里还是东瑶,何时,竟变成了这个妖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