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照枫山(八)

上回东瑶入藏典阁失败,程夕煌又被狗咬伤,对此东瑶惭愧不已,本以为会被程夕煌一顿臭骂,可如今看来,程夕煌却已不在意了。

星光落了一地,姣姣白月笼了满地的银华。

“所以,你就这么在这待了半月?”程夕煌捞起一个朱果,往上一抛,稳稳落进了嘴里。

东瑶坐在另一侧,身正严谨地点了个头。

程夕煌重重叹了口气,嘴朝一边吐了果核,他仰头冥思:“也多亏了我的悉心教导,叫你装哭哭得这么像,连那一肚子坏水的陆时安都给诓过去了。”

想了想,他又道:“明日随你……师父进去,可得把握好这次机会。”

东瑶颔首,想起那只看门的狗就一阵寒颤。

不过,她如今体内的灵气是绝缘门的,任天狗如何嗅,也必不会去拦她了,更何况,还有勾月师父在。

忽而,东瑶手上一紧,她猛的一惊,见得程夕煌将自己的手拉了过去,紧蹙着眉查看。

“大师兄?”

程夕煌不回她,单为东瑶把了脉,须臾,眉头终于松了些,他冷冷看着东瑶,沉默着。

半响,程夕煌狠狠给了东瑶一记爆梨。

“疼!”东瑶抱头,扭曲着脸看他。

程夕煌起身,叉腰严肃道:“这点疼都忍不了,那灵气相冲的疼你又如何忍!”

东瑶修炼偶尔堕懒,却偏是绝情门天赋与气运最高一人,便是简单泡个药澡都能提升一大段修为,可就是修为提升得快,越高隐患就越大,有朝一日破除,二者相撞,必如滚滚江水掀起一阵骇浪。

看东瑶宁然的脸微微涨红,一双眼既懵懂又清明,程夕煌心里便堵了口气散不去,他咬牙,手上青筋暴起,作势又要给东瑶一记,即将碰到时突而一转,捶到了桌上。

到底是霉气十足,那桌上一根倒刺就这么扎进了程夕煌手中,他脸一红,迅速将手藏进了袖子。

好在东瑶没见着,她放下手,弱弱唤他:“大师兄。”

程夕煌眼里疼出了泪,东瑶目色一凛,急急辩解:“我没事的,只要不解开那道封印就没事了!”

“哼!”程夕煌憋了一口气,呲牙咧嘴,“啊,行,行啊!不解开,就不解开呗!”

转念一想,程夕煌一窒:“不对!你不解开你修练受阻怎么办?”

另一道修为终归占据了一部分身体,阻断了一些灵气的游走,若是永远不解开,隐患岂不更大?

东瑶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她也觉得委屈,觉得对不起爹爹从小的培养,更对不起自己努力的那些年,可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行!”程夕煌急得踱步,嘴里念叨:“不行不行!”

他猛地回头,抓住东瑶胳膊:“你现在收拾东西,赶紧离开绝缘门,不准再回来!”

“为何!?”东瑶心里急了。

“还能为何,趁现在绝缘门的灵气你吸收得不多,解开封印的修为冲击应当不大,你现在收拾东西走人,也免得以后受伤,还有……若是师父怪起,便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程夕煌目光灼灼,无比认真道。

可东瑶不愿走,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接近探索绝情门探究了千年的答案,以此解开绝情门背负的恶咒,她舍不得离开。

良久,东瑶摇头:“大师兄来这里两年了,因为洒扫的身份处处受阻,可是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未解开?”见程夕煌愣住,东瑶接着道:“我现在是月照峰勾月真人的弟子,许多秘密更方便去探索,也更容易接近。”

“你蠢啊?”程夕煌忍不住骂道。

东瑶瘪嘴:“就算不是我自封修为,以这等身份留在绝缘门,那以后也总有绝情门的弟子会这般混进来,谁受灵气相冲之苦不都一样?”

“难不成,都像师兄这样,那何年何月才能寻到答案?”

“你!”程夕煌怒了,指着东瑶不住颤抖,少女目光坚定,一时竟叫他难以反驳,“老子说不过你!”程夕煌愤愤转身,不想搭理东瑶。

夜风又冷了一度,吹得落叶飘零。

二人如此冷漠,谁都开不了口去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许久,才见程夕煌低声咒骂了句:“死丫头!”

“其实我继续懒散些,克制灵气增长,不那么努力修炼也便好了。”东瑶嘀咕,抬眼观察程夕煌的反应。

倏地,程夕煌回头瞪她,瞪了许久许久。

藏典阁位于浮生峰后方的一座孤立小峰上,即不在浮生峰上,也感受不到那炙热的气温。

此去藏典阁的人除却三个内门弟子,还有新入的十三个外门弟子,原是定了一月后一同前往,但因东瑶的事耽搁,便也拖到了现在。

于是乎,当勾月带着东瑶稳稳落到藏典阁门前的那一刻起,各峰的真人都沉着脸,不时投来责备与打量的目光。

勾月仿若未见,她抬头挺胸,面上笑颜如花,步履生风,她走在前方,众弟子让出了一条道。

东瑶则乖巧跟在其后方,听得勾月师父身上特意佩戴的月弧玉环乒乓撞个清脆,霎时,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哼!”济沧冷哼一声,甩袖,转过脸不去看她。

鞠木两根修长的玉指捏着臂弯下的一枝桃木,见着勾月走来,他嗤笑,“勾月真人今日好打扮。”

可不得好打扮?

东瑶攥着手指,今日她又是起了个大早,被勾月拉着换了件特制的道服,同是黄色,这道服却美得多了,心想当初拜入月照峰的决定真真做得不错。

东瑶暗笑,抬眼间,勾月掩嘴轻笑,“那是,如此重大的日子,可不能失了体面。”

新人入藏典阁一来为见世面,了解门派典籍的存放,二来,初次被师父带领入内都会前往高层去求取适合自己修炼的术法,除却座下真人亲自传教,弟子也可自修其余奇术。

这规定在绝情门也无一例外,当时的东瑶选了个歪门邪道,在掌门爹爹见她将秘制烧烤调料整合推洒得游刃有余时,恨不得将她给绑火堆上烤了。

而东瑶气冲冲躲在师姐们背后,不解选个厨道术法为什么爹爹会生气,当时的她娇声娇气,奶凶着说:“厨道术法配我的火就不会挨饿了,你老罚我禁闭,我自己做吃的有何错?”

结果自然是又被关了黑屋去。

“瑶瑶,你可有想好要选什么?”

东瑶回过神,见勾月真人端笑问自己。

东瑶沉思,回想昨夜与大师兄的对话,她摇头巧笑:“师父一会儿便知晓了。”

勾月没再问,与着其他真人走在前方领路了。

藏典阁正门外,天狗熟睡,鼾声四起如雷,惊得一些新人浑身发颤,济沧一个皱眉,甩了拂尘起了个小型结界将其笼在其中,顿时便没了声音。

藏典阁自入内便是一张红毯铺垫延伸,中央处是一个二层高的机关格,不少古佛咒术来回环绕,机关啪嗒作响,寂无森严。

顶上一道巨大光速折射入内,与着盏盏琉璃灯将阁内照得通明,一层典籍各弟子都可翻阅,到了二层后就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进入密咒了。

初次进入,众人齐齐往那二层而去,也唯有这次,外门弟子可前往,东瑶紧随其后,她观得仔细,想那些秘密许是都在最高处,要不然,程夕煌早便该查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进入二层后,这里的温热便降了不少,光线虽明,却总感暗了些。

到这里,各真人便止步了。

东瑶投以勾月一个笑,继而迅速往里走了去。

鞠木挑眉:“这个丫头天赋确实不错,短短几日就引气入体成功,不过……我方才看她体内灵气游转似乎不那么顺畅呀。”

勾月白了鞠木一眼,她嘴角上勾,玩弄着腰上的佩玉:“胆儿肥,居然窥探我徒儿,鞠木,你打的什么主意?”

鞠木笑脸一滞,闭嘴不说话了。

东瑶避开了其他人,迅速在藏典阁内翻阅起来,这里的典籍分类齐全,她寻了门派内史一一扫去,纵眼看去足足上千卷,从何时探起,这点叫东瑶无从下手了。

忆往昔,便是绝情门建立伊始就已霉运缠身,东瑶目光凝然,拔腿往最里处跑。

绝缘门内史一卷,东瑶迅速翻看,其古卷一章便画了长长的山脉,足有五页纸之多,东瑶将整卷摊开,看得山脉之上,斑斑乱迹的云纹中隐约有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图像。

“他是……?”

东瑶搬来一个琉璃盏,细细读起了卷上的字。

出藏典阁时,众弟子喜笑颜开,纷纷议论着寻来的术法典籍,勾月翘首以盼,终于见东瑶遥遥走来。

“瑶瑶,你选的什么?”

东瑶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卷典递给勾月看。

弟子们入内挑选只有半个时辰,时辰刚到,东瑶却没查探完,最终慌慌张张将内史放回,随手便取了一个最近的走了。

勾月打开卷典看去,温和的笑渐渐凝固,她抬眸:“瑶瑶,你师兄没给你吃饭吗?”

“啊?”东瑶疑惑,踟躇着拿过卷典来看。

“画饼……充饥……术?”

师徒俩对视,勾月笑得委婉难看,手上拳头却捏得更紧了,与此同时,月照峰的膳房内,主膳师兄背后一凉。

东瑶汗颜,急忙握住勾月的手:“师父,我……我就是……太想吃了!”

见勾月不信,东瑶又道:“万一我以后饿了,还可以变这个术法饱饱腹。”

勾月不乐意了:“谁敢让你饿着了?”她又气又无奈:“瑶瑶,这术法属实鸡肋,纵使术法产生幻感让你觉得不饿了,可身体上的饥饿是去不掉的呀!”

“你怎么……就选了个这个?”

“我……我……”东瑶信口雌黄的本事这时便没用了。

勾月唉声,长叹:“罢了,为师多给你开小灶便是,这画饼充饥术你若当真想学,便拿去学吧。”

“小灶?”

勾月一把捂住东瑶的嘴,她食指挡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即眼观四方,见其余人都没注意到这才放开手:“不可多说。”

东瑶颔首。

二层的奇术虽多且杂,但具都是历代人辛苦创建,仙门自创奇术不易,各峰为免有人独占魔改,步入歪道或贩卖,便规定一人只能学一种,并记录在册,这奇术终成了稀有之术。

回月照峰后的几日里,东瑶的食物比平时多了一倍,她吃得不亦乐乎,但画饼充饥术既然都拿了,她也仔细学了一通,决定拿去捉弄程夕煌。

可如何有理有据地前往浮生峰,这又成了一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