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露挥发,翠鸟抖了三抖,东瑶醒来迷糊了一阵,待看清周围环境方觉大事不妙。
孤然昨日离开时就千丁玲万嘱咐翌日日始起,新人需穿衣用食,于校场静待弟子的接引,东瑶只当还在绝情门那会儿,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不妥当。
穿戴新衣盘发的速度想来是她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出门也不忘吐槽这个道服颜色,可踏出了院子,见周围空空荡荡,她终有了些急迫心,忙忙赶了去。
这衣服与正式入门的弟子有些差别,相较简单些,是棕黄与土黄的配色,而正式的弟子则是土黄与其他色调搭配,各峰之间有细微的差别,东瑶现在还分不清,独独记得巧杏峰是鹅黄色的内衬,土黄的外袍。
赶到校场时其他人已经走了,东瑶扶额,为昨晚的激动劲狠狠悔了一瞬,在绝情门她的气运不差,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因此备受关注,可到了绝缘门就不同了,她是潜入的卧底,得低调。
然而这回是必定低调不得了。
东瑶寻了不少殿宇,兜兜转转几个来回,终于找到了新人所在的厅堂。
堂内新人排排站立,其外廊不少弟子看守,一脸板正。
堂前四座真人讲谈。
“……悟性如此,其仙道通畅,未来可期也,今后,你们便是我绝缘门的弟子,祖神庇佑,这仙途之路必定不会坎坷。”
“好了好了,济沧,都说了一个时辰了,他们也该听懂了。”
“我……”堂内名唤济沧的真人不满闭了嘴。
一个时辰。
这说道的实力与东瑶的爹爹有得一拼。
东瑶弓腰猫在外堂柱下,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还没过了高兴的劲,堂内传出的一道声音直叫她愣在原地。
勾月真人收了半许戏笑,眺望堂外单薄的身影肃然道:“堂外何人,为何不进来?”
这时,众人的目光才往东瑶看来,她直挺背脊,在一道道打量中走了进去。
好在,在绝情门时她被惯得上天了,处处受着恭维,练就了一张厚脸皮,此刻除了少许不适,倒没多少尬意与羞涩。
清风拂起众人的衣袂,将堂内竹帘吹得摇摆。
东瑶耳边尽是新人的饶舌谑笑,她回瞪了一个说得难听的,那人没想到她会瞪过来,一时禁了声。
“为何此时才到?”堂上高座前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板脸问道。
听声音,是方才那口若悬河的济沧真人。
东瑶迎上他的目光,思索着该如何将睡过头一事说得好听些。
“弟子……于困梦感悟大道深意,便久了些。”
“噗呲……”勾月真人掩面,这嗤笑还是被不少人注意到。
济沧瞪了她一眼,勾月这才肃穆了神色。
东瑶斜眸打量勾月,是白色的内衬,不知是哪个峰的真人,起先便是她叫自己进来,亦是她打断了济沧的话,东瑶本在心里于她有些好感,这会她突然笑起,东瑶就有些惶惶了。
“咳咳!”济沧咳嗦两声,甩开拂尘,直指东瑶道:“初到我绝缘门,第一日就这般贪睡,倘若日后依旧如此还得了?”
杀鸡儆猴立面子,今日东瑶不得不来做这只鸡。
她瘪嘴,低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憋了好久,见济沧没有后话,东瑶才支吾道:“弟子知错了。”
济沧冷哼一声,摆摆手作罢。
插曲虽小,济沧在众新人之间的威信却狠狠立下了,东瑶回到队伍中去,耳边便是新人的嚼舌,大多是说济沧真人惹不得之类的话。
东瑶叹了口气,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这等事在心里早如炊烟散尽,可她从小被程夕煌忽悠着做一个坏人,内心又是记仇的,她盯着济沧说话时摇摇晃晃的胡子,心里的小九九不知盘算了多少,以至于后来再说的话她都没听进耳里。
外门弟子被几位真人选拔出去后,堂内就剩下了三名资质具佳的新人,东瑶小小一只,左右男子皆比她高出一个头,具都有修仙飞升的向往,此刻就数东瑶最闲散。
济沧是没想到东瑶竟留到了最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可直到对上东瑶那双眼,他的疑虑又更深了些。
“济沧,方才款款而谈,这会儿怎的不说话了?”勾月忍不住提醒道。
回过神,济沧又咳嗦了几声,讲道:“你们三人便是可入我绝缘内门,可我绝缘门分数四座真人,如何选,需待我等细谈。”
话音刚落,勾月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我看,我与那小丫头颇为有缘,不如……”
“勾月真人当真是看谁都有缘呐!”
“鞠木真人何出此言?”
座上,鞠木环抱一截断枝,面上笑靥,他细长的眉宇上挑,虽笑,却给人一股无形的威压。
“这小丫头看似乖巧恬静,却活泼得紧,我巧杏峰活泼的师兄师姐俱多,她去了也不会无趣。”
东瑶抬头看了眼鞠木,这便是孤然口中的鞠木真人。她眼珠子微动,嗅得鞠木周身环绕的果香,真真甘甜诱人,可……
“弟子可否自己选?”东瑶出声打断。
四人看向她,目色各不相同,勾月眼睛一亮,旋即道:“小丫头想如何选,我等自然该问询你们的意见,不过,选了,却也未必能去。”
“为何?”
“因为……”勾月看了眼众人,解释道:“巧杏峰虽有趣,却弟子众多,鞠木真人可顾不得所有,其次,蜷奇峰那老头古板得紧,近些年都不收徒了,而济沧真人座下可有一纨绔弟子,门内于他都得避着,他呀,最爱欺负新人。”
话毕,座上三人的目光恨不得将勾月轰出去,勾月却不理睬,继续道:“我月照峰灵气颇盛,风景极佳,是乃整个绝缘门最宜修行之地,小丫头,这下,你又该如何选?”
“休听她胡扯!”一直闭口寡言的蜷奇峰悠山真人终于开了口,“丫头,我蜷奇峰近些年确实没收过弟子,可都得看一个缘字,我看,老夫与你的缘可比勾月的多了!”
“我座下弟子虽多,但都一视同仁,相亲相爱,我何时不能兼顾?”
济沧则没话反驳。
四人渴望地直盯东瑶,东瑶汗颜几许,想来,他们也是因她本身的灵根俱佳才会如此争抢,幼时她灵根初开,绝情门的尊者也是这般态度,后掌门爹爹以己之亲收入掌峰门下,汇聚众多灵药助她修行。
而绝情门虽人人霉祸相依,却因地界天然鼎盛的灵力滋生了众多强者,东瑶便是后生一辈的天才,年纪轻轻就突破了金丹之境。
“她可是极品火灵根!”勾月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绝缘门灵气比不得绝情门,强者却也不少,三人看向勾月,只见她腕上萦绕着一团细细长长的火种,如一只乖顺听话的小宠,与她亲近如斯,这下,旁人便不说话了。
火灵根,勾月亦是火灵根,在教导东瑶一事上最具权威。
东瑶盯着那团小小的火种出了神,如此纯净,无垢,又如此令她感到……亲切。
“我选勾月真人!”
余下三人惋惜,堂上,勾月收了火种,笑得奸诈不堪。
浮云蔽日,前往月照峰时,便是偷过的风都异常清爽宜人。
东瑶抬手托起飞过的雁,不时曲指挠动雁腹捉弄一番。
勾月稳稳搭住东瑶的肩,深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徒弟从浮镯上掉了下去。
东瑶御剑惯了,自然不惧这等高度,收了手,耳畔除却呼啸而过的风,便是勾月隐隐吐出的笑。
察觉到东瑶注意到自己,勾月收敛笑意,温柔道:“丫头,为师已传信回了月照峰,让你的几个师兄师姐备了饭菜,这拜师仪式呀……也不急,你可先吃过饭饱肚,我们寻个美景良辰再拜。”
“嗯,好的师父。”
还没拜师便已自称为师,这“不急”恐怕是假的。
听东瑶唤自己师父,勾月心里甜得如蜜,忽而一想,她还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新徒弟。
“徒儿,你唤何名呀,入山前身居何处,家中可有亲眷?”
东瑶一滞,这事她还没来得及编!
沉默着,东瑶故作深沉道:“我叫东瑶,东西的东,瑶池的瑶,至于家中……我,我是个孤儿,爹娘在我幼时便不在了,我从小在一个村中长大,无依无靠……”
“所以才会选择上山寻仙?”勾月对此深信不疑,她理开东瑶鬓角的碎发,眼里满是怜惜。
东瑶颔首。
对不住了爹爹娘亲,对不住了……师父。
“可怜的孩子。”勾月将东瑶抱进怀里,一只手摩梭在东瑶的胳膊上,她道:“入我月照峰自有年轻一辈的名讳,我的徒儿皆为露字辈,师父便为你取个名号。”
“嗯。”
“瑶之一字,遥遥甚远,虽不妥,却为仙之圣地之名,愿你今朝有圣地庇护,与圣地缘深,露瑶,这个名讳可好?”
东瑶没有拒绝,低低“嗯”了一声。
待完成爹爹交代的任务,解决门派大事,她迟早是要离开的,遥远些又何妨呢?
月照峰弟子不多,因勾月掌管了外门弟子的琐事,除却本峰的十几人,还有不少外门的弟子在,勾月亲切待人,并无内外弟子所分,这月照峰的人相处算得温馨融洽。
于东瑶的好处便是,若大师兄来了也不会被拦着。
在月照堂用完饭,东瑶已经撑得站不起,怕小师妹吃不饱,几个师兄师姐还往她的盘里夹着菜,东瑶败下阵来,连连举手投降才得以作罢。
“小师妹,你身世那般凄苦,定是没吃过这么多美味,明日师兄再为你做些!”
“小师妹,师父不许我们喂你吃酒,那可当真可惜了,等师父不在时师姐非让你尝尝酒的美味。”
“诶,当真灌醉了师父责怪下来我们可都惨了,所以,等师父闭关或出游时灌才好!”
“你们好坏哦!嗝……”
东瑶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狡黠笑道,笑话,酒这种东西程夕煌早就灌着她喝熟了,偏掌门爹爹也不许她喝,若到时这些师兄姐真弄来酒她得狠狠感谢他们一通!
且,谁灌醉谁还不一定呢!
“哈哈,小师妹这脸又白又嫩,看上去真真好捏!”说罢,一只手就罪孽地朝东瑶伸来,霎时,一支筷子横来将那手给打了下去。
“为师才半个时辰不在,你们就这么欺负小师妹了?”
知道勾月没有真正责怪他们,几人故作忏愧,纷纷道歉。
勾月嗔怪他们,目光却停在东瑶脸上,半响,她移开目光,“满月湖边已经布置好了,带你们的小师妹过来吧!”
东瑶被左右扶着前往满月湖,她知是拜师大礼,听说勾月亲自动手整理了一番湖边景色,这亲眼看过后心底大为震惊。
说是拜师,便是拜堂她都信。
作者有话要说:东瑶:他们过于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