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咖啡馆内,庄曼侬坐在靠窗的角落,身后的墙壁上还亮着盏绸罩壁灯。
隔着氤氲的咖啡热气,方桌对面坐着位五官深邃的年轻姑娘,那?天郑勋便是带着她的请求到书店的,他大学是在德国?念的,吴呦是他的同窗,也是他父亲朋友的女儿。
对坐良久,吴呦出言打破这静默:“庄小姐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
时间还早,又是工作日?,朱雀街的咖啡馆没什么人,吴呦那?带着奇怪的口音的中文只落在庄曼侬一人耳朵里。
庄曼侬摇摇头,如实答她:“应该不怎么好奇。”
吴呦皱眉:“那?庄小姐为什么会答应阿勋?”
这还用说?当然?是她猜到了什么,庄曼侬定睛瞧她:“吴小姐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好,我直说。”
吴呦也非扭捏的人,相反还很直率,当即道明来意?:“我是为靳骁来找你的。”
果然?如此……
庄曼侬一副早便了然?的模样同她颔首,静静往下听。
哪知道吴呦直接丢了颗雷,质问:“庄小姐知道吗?你一直欠他个道歉。”
这话在庄曼侬心底激起几圈涟漪,说实话,除了不解,还有类似生气的情绪冒出头来。
这些年,她始终觉得自己对靳骁太坏,甚至一对着靳骁就止不住地虚伪起来,直到前?段日?子她回忆起玻璃弹珠的事,她以?为自己可以?释怀的。
可吴呦突然?的一句话,又把她拽回那?种古怪的情绪里,她习惯性地转起咖啡杯:“对不起,我可能不太清楚这点。”
吴呦听完却?是鼻哂一声,那?是种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庄曼侬不笃定是自己听错还是什么。
“你们果然?很像。”吴呦双手交叠架到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倾,竟突然?间多了两?分亲切。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刚下手术台的时候,他和我爸爸一起从急救室出来,我却?只看?见了他,没看?见爸爸……他比树还高?,眼睛很漂亮,我猜那?就是妈妈说的‘一见钟情’,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因为靳骁,她开始热衷于往父亲的医院去,以?父亲院长的名义每天跟着他,跟得久了,她便发现,靳骁表面客套礼貌,实际上却?冷得像块坚冰,甚至高?傲到有些无礼的田地。
她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小公主,在校园里也是常被人追求的存在,靳骁给她的冷遇是前?所未有的。
就在她追求数月无果打算放弃时,她在酒吧碰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靳骁,她从醉酒后的靳骁那?儿得知,他的生日?刚刚结束,他从逍城的零点等到柏林的二十四点,整整三十一个小时也没等到一个人的祝福。
“我问他那?个人是谁,本来以?为他是不会告诉我的,但是醉酒后的他和平时一点也不同,他什么话都和我说。”吴呦说着弯了弯眼。
“他脱掉伪装,直说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个人似乎记得他曾经做过的坏事,总是不喜欢他。
“我不信他会做坏事,问他是什么样的事……他告诉我,他小时候骗了那?个小女孩,把她喜欢的东西骗去扔到花园树下,用脚碾进泥里。
“我就想,这样的话也那?位不给他送生日?祝福也是应该的,可是他又给我说了别?的话……”
吴呦说到这里停了会儿,对庄曼侬说:“接下来的话,庄小姐大概从来不知道,我跟他来逍城后他也威胁过我不许找你,可我偏想说。”
她的性子有些像何桃,但是比何桃复杂、聪明了许多,庄曼侬捧着杯子点头。
“我见过靳伯伯的,我爸爸也认识他,他的钱包里至今放着他和妻子的合照,可惜靳伯母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去世时……他们并没有孩子,他只是被靳伯伯领养的孩子。”
庄曼侬愣住,吴呦却?还在继续。
靳骁从小就住在福利院,四岁那?年他被一户姓黄的人家收养——靳骁也记不清究竟是黄还是王,总之那?对夫妇早年被检查出不能生育,决定年纪一到就收养个漂亮的小男孩回家。
起初,他们对靳骁是很好的,可是一年后,他们竟然?被查出怀了胎儿,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惊喜莫过于老来得子。
从那?以?后,他们对靳骁就不哪般上心,等孩子出生他们更是彻底忽略了靳骁,六岁的靳骁看?着摇篮里的弟弟,其实是欢喜的,抱着奶罐要哄他,小孩子却?放声哭起来。
这一哭,引得那?对夫妻以?为是靳骁欺负了他,当他们这两?年是养了个白眼狼,那?之后没过多久,靳骁又被送回福利院,在那?里遇到靳侃。
靳侃的妻子病世前?,希望他能再娶个妻子陪着他共度余生,他当然?不愿意?,最后妻子只有笑着说,既然?不娶,收养一个可爱的孩子陪他总是成的……
就那?样,靳骁有了靳骁这个名字,成了靳侃的儿子,一直到七岁,靳侃带着靳侃到了逍城。
那?年春天,有个漂亮的小妹妹到家里来找他,拿着一颗金色内花的玻璃弹珠和他说:“我很喜欢你送的玻璃球。”
靳骁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去花园玩儿,他慢慢知道了她是谁,也知道她在播种向?日?葵,还知道她有一个送她玻璃球的朋友,并且……她笨笨地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
她有更喜欢的人。
这个认知让靳骁想到之前?收养他的人家,每天夜里他都绷着唇想这件事,他想,他才是她现在的朋友,她不应该一直拿着以?前?那?个朋友送她的东西。
于是,他趁父亲不在家时把小姑娘的玻璃球骗来,丢在花园里的大树底下,又是跺又是踩的将?它彻底埋住。
他以?为,以?后他就可以?做他最好的朋友了,可是她却?想起来,管他要那?颗玻璃球……
小姑娘被他惹哭了,那?是靳侃唯一一次对他皱眉,他既怕父亲不要他,又为小姑娘的哭感到害怕,那?天晚上他一度认为自己又要被丢弃,摸着黑到花园树下刨出那?颗玻璃球。
他想认错,和父亲,也和庄叔叔他们……他洗干净那?颗裹着泥的漂亮玻璃弹珠,可惜的是,原本光滑的表面被泥地里的小石头硌出小凹印来。
他和靳侃认了错,跟在靳侃背后去了庄家,将?玻璃弹珠交还给高?女士,高?女士非但没和他生气,还单独抱着他哄了好久,直至他也睡着。
此后一段时间,他怎么也不敢见小姑娘,但又期盼着她也能原谅她,总算等到他鼓足勇气出现,她却?再不像之前?那?样对他……
这件事,像根荆棘一样长在他心里,始终昭示着他的愚蠢,从七岁到二十七岁。
***
庄曼侬听完,杯中的咖啡也变得凉了,她垂眸盯着杯中乱成一团的拉花,问吴呦:“所以?,我应该和他道歉吗?”
吴呦又嘲哂声:“你和那?个傲慢的人还真一样,只不过他比你坏多了。”
吴呦这话和靳骁自己说的一样,靳骁也和她说,他比她还要坏。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对他坏是有理由的,他对我坏却?是没理由的,你欠他的道歉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而他欠我的道歉……”他明明知道该道歉也不会开口。
真是坏透了。
庄曼侬没在意?她的后一句,而是重复道:“我欠他的道歉么?”
“当然?欠他!你只要重新拿回玻璃球,就什么也不用管,他却?要因为你的抛弃背上坏人的称号。”
吴呦说着竟抹了抹眼角,缓了缓她才接上:“他虽然?是个坏透了的人,却?也不是从小就坏,小时候的他一定可爱极了,庄小姐不觉得你一直欠小时候的他一个道歉么?”
庄曼侬有些转不过弯,仿佛陷入奇怪的境地,直到吴呦离开咖啡馆她也没算明白。
她重新要了杯咖啡,坐在绸罩壁灯底下浅浅啜饮,结过账回去街对面的书店。
才到门?口,何冬容就捧着颗刚削好的大桃子召唤她:“侬侬快来,刚才婷婷路过给我们带的桃子!”
结在冬天的蜜桃,一定很聪明吧。
庄曼侬围巾解到一半就停下动作,她过去柜台前?,任由何冬容喂了一大块桃子进她嘴里,甘脆的蜜桃在唇齿间留下香甜的味道,她伸出手。
“给我几枚硬币。”
“嗯?”何冬容边好奇,边从收银台取了两?三枚交到她手上。
凉凉的硬币贴在手心,她攥紧,转身又往外去,只给何冬容留了句话:“我再出去会儿。”
“诶——”何冬容没叫停她,鼓了鼓腮帮,“喔。”
顶着阴阴的一片天,风刮在脸上,庄曼侬循着记忆走到最近的地铁站。
毫不夸张地说,她只坐过一次地铁,还是刚认识何冬容跟她去美食街那?次。
她跟着稀稀落落的两?个人进了陌生的地铁站,在自助售票机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选定一站,两?枚硬币的车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突然?想见见姜池。
也许,聪明的姜池会给她出主意?。
她没有看?时间,也没注意?从朱雀街到C.Lab到底有几站,单仔细聆听站点的名称,像只脱离队伍处处小心翼翼的蚂蚁。
旁边坐着位阿姨还问她,是不是刚来逍城。
庄曼侬摇头,倒也没提自己是土著,毕竟她只是个活在地图里的土著,今天只能算作是她第?一次独自从地图里出来。
下了地铁后,她又为地铁站的出口感到迷茫,最后凭感觉选了离C.Lab最远的地铁门?……
原来,见姜池还挺难的。
她系紧围巾,迎风穿过两?条街到了C.Lab,进去就感受到了饱饱的暖气。
“请问有——嫂嫂嫂子?”一个小年轻叫她,办公区的人都抬头看?过来。
庄曼侬听他这么叫,脸蛋热了些,点头问他:“我可以?进去么?”
“当然?可以?!”说话的是忙不迭跑来跟前?的丁泡芙,不过话才说完就被刚刚叫嫂子的年轻人敲了下脑袋。
年轻人补充:“报告嫂子!我们姜总现在有客人在。”
丁泡芙揉着脑袋不满他,但对上庄曼侬还是喜笑颜开的:“不如先去我位置上坐会儿,姜总的客人应该快出来了。”
她点头应好,跟过去,丁泡芙的话痨属性简直能跟何冬容媲美,只不过没了台湾腔罢了,若是平常庄曼侬应该听得进去,可惜有了早上的事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约莫是让丁泡芙看?出什么,她没过多久也吐舌安静下来,又等十来分钟,办公室的双扇门?才被人拉开。
里头两?人是一齐出来的,庄曼侬抬眼看?去,直直地见到位套着风衣、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那?人对上她蓦然?愣住。
姜池顺着封希夷的视线偏头,见到靠墙坐着的她,怔上几秒笑了笑:“怎么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з」∠)_小靳同学的视角,吴呦是个护短的,她和侬侬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偏心的,但是的确也能搅乱侬侬。这俩大概就是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那种cp,可自行脑补。
把封爸爸拉出来遛一遛,准备撒糖!(其实有点纠结姜池爸爸和姜女士的cp线:-(
小剧场——
侬侬:姜池就像结在冬天的蜜桃,聪明!
姜池:(小声)其实&%ヅ¥※#……
侬侬:嗯?
姜池:没什么。
樱桃:↑猜猜他说了什么/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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