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昧的木屋内,壁灯投来?两方昏昏的黄色灯光,朦胧中,庄曼侬的视线越过姜池的耳朵对上那光芒。
唇贴着唇,呼吸和心跳渐渐急促,大约停了?五秒之久姜池才松开放在她颈后的手,悠悠回正头。
没了?禁锢,她总算对上了?姜池的眼,他面窗而跪,眼底似是盛着月亮透进屋的清辉,亮亮的,也望着她。
片霎间,两人各自往后闪了?几厘,却发现他右手仍握着她左腕。
姜池触电般地松开她,为她面上明显的惊孱感到愧忏,起身来?,双手扶膝朝她深深鞠了?躬,皱眉道:“对不起。”
这?一躬鞠得着实夸张,便是跪坐在软垫上的庄曼侬也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半干不干,简直乱糟糟的。
她松懈三分,丢掉方才的惊愕,抿唇笑起来?,而后跪直身子离姜池近些?,伸手摸了?摸他发顶。
柔脆的声音在他耳畔盘旋,她藏着笑问他:“刚才躲着我喝酒了?么?”
姜池脸上线条紧紧绷着,抬起脸,直视她甩了?甩头,动动喉结僵直开口:“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唐突。”
说得再通俗点,是他色迷心窍了?。
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萌生出的念头驱使他向她走近,然后不经?允许地吻了?她下……
姜池曾在向她表白时?闪过个念头,认为他甚至比不过校园里那些?飞飏的小少年,不过那时?候他否决掉了?这?个念想。
时?至今日?,姜池想,他或许是真的比不过那些?小少年了?,毕竟来?路馆外他也亲眼目睹过少年将少女按到墙上亲吻的场景。
这?样的事,只有?他也做过一次才知道心里会?担着多沉的心思,俗称……怕她生气。
他从骨子里就合该是个绅士,用符合国情的话?来?说,他合该是个谦谦有?礼的君子。
听他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庄曼侬停下抠袖摆的动作,轻拍了?拍膝下的软垫示意他也坐下,他顺服。
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霭霭月光与昏昏灯光于此地交融,两人并肩坐在窗前。
庄曼侬指尖挠挠新拖鞋上的毛绒球球,偏头看姜池时?下巴支在膝盖上,偷看人的姜池不自在地别过眼,但是转瞬他又看了?回来?。
四目相对,她叫叫他:“姜池?”
“嗯。”他力图像平常那样回应她,却僵板得出奇。
她眸子亮煌煌的,不加遮掩地笑话?他:“你怎么这?么少女呀?连我都?没介意。”
不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怎么就害得他紧张成这?模样,明明身为女主角的她才惊诧了?那么一小会?儿。
姜池不少女的话?,谁又少女?
被?她笑话?的姜少女眸光闪烁,跟月光下粼粼的湖面如出一辙,他敛了?敛眸子,傻笑会?儿,斯须微微侧身。
被?他突袭捏住脸蛋的庄曼侬竭力压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睫毛颤颤,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才是那个比姜池少女的。
“你干嘛?”她软丢丢问,温热的气息扑到姜池手心。
指尖触碰到她脸颊,姜池差点以为他手上是块羊脂白玉,感知到那温热,他慢朦腾松手。
“还记得另一个惊喜保留吗?”不仅不答她,他还抛出个新问题。
她呆定,闇默阵吱声:“难道不是这?座小木屋么?”
姜池摇头,他起身离开窗前,回卧室的书?桌前找到他的相册,再度坐下后打开其中一页双手递交给她。
上头是几张背景各不相同的花园照片,其中有?张照片的背景正是这?幢小木屋,大概是屋后那片地,至于其它,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花园里都?种着向日?葵……
庄曼侬将照片看来?看去,又发现某张照片的背景是在姜池外公家后院的那片小潭旁边,她眼底慢慢生出疑惑。
“这?些?向日?葵都?是你种的?”
她明明就听他提起过,但那天她直接将重点引去了?炒制葵花籽身上,现在看来?,竟像是错过了?什么。
姜池应答她,从相册里抽出那张种在小潭边的向日?葵照片:“这?是移植前拍的,后来?木屋建起来?就移到这?里。”
“这?些?就是第二个惊喜?”
“可以这?么说,不过本体还是照片后的故事。”
姜池和庄曼侬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二十三岁的庄曼侬和二十五岁的姜池,也不是十五岁的庄曼侬和十七岁的姜池,而是四五岁的庄曼侬和六七岁的姜池。
二十年前,姜慕月与丈夫封希夷还是人们口中常称道的那类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两人在大学时?代走到一起,毕业后便结了?婚,不久又生下个粉雕玉琢的小子。
这?对年轻的夫妻在生下孩子后也始终恩爱,奈何两人生来?强势,都?颇富野心,最是不会?经?营婚姻的人。
姜慕月从学生时?代起就潜心钻研旗袍设计,封希夷更是从少年时?代起就明确了?自己的从政目标。
随着小姜池年岁的增长——那时?候姜池还叫封池,夫妻俩的事业也都?进入了?极速上升期,每天要么就是姜慕月忙到废寝忘食,要么就是封希夷忙到凌晨回家。
姜池六岁那年念的小学,那时?候基本上是封希夷安排的司机送他上下学,小姜池即便在家也很少见到爸爸妈妈。
在二年级就绪的那个暑假,姜池出于对同班小伙伴的羡慕牵住了?父亲的衣摆,央求他也带自己去游乐场玩。
那天姜慕月正在英国出差,忙得焦头烂额的封希夷看着满心向往的儿子,蓦然生出愧疚,想着推掉场黄金应酬带姜池去了?游乐场,正是那次,姜池出了?意外。
封希夷几乎没有?单独照料过孩子,那天的游乐场或是出于假期的缘故,人很多,在他松开姜池手去购票时?姜池便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人群冲散,被?人群淹没的姜池叫了?父亲好几声也没回应。
彼时?将近七岁的姜池并没有?慌张,而是想到老师的话?就近朝一个高台的方向去。
只要站在高台上,爸爸就会?看见他。
可惜,他才走到高台边上就浑身一麻,倒头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什么也看不见,摸着黑叫了?几声爸爸妈妈,可回应他的只有?回声。
就好像有?人商战祸及到林园那样,姜池也成了?官场之争所殃及的无辜者,封希夷生性刚直不阿,从政伊始便得罪过不少人,积年累月下来?更是不可收拾。
这?是场蓄谋已久的绑架案,甚至要追溯到那个在姜池面前显摆自己在游乐场见闻的小孩儿身上,显然他也是遭人利用的,为了?名利场,大人们不惜以小孩子为代价。
姜池就那样被?关?在漆黑潮湿的地下室里,整整两天,他摸到手边有?面包和牛奶,可他硬是一口也没吃。
两天时?间滴水未进,因此当黑洞洞的屋子里终于进来?一缕光时?他连哭也哭不出,只趴在妈妈肩膀上静静眨眼听她哭。
后来?姜池在医院住了?几天,医院的灯光白到晃眼,他也不喜欢,他喜欢暖黄的灯光。
出院回家后,他第一次听见爸爸妈妈争吵,听他们说离婚的事,大概僵持了?一周时?间,他们离了?婚……
也是那天,他发现斜对面搬来?户新的人家。
那件事后,他喜欢整天整天地坐在飘窗上,等太阳照在自己身上,明亮了?,暖和了?他才开心些?。
所以,飘窗上的小男孩目睹了?对面那户人家搬进别墅的全?过程,他们在花园里移植来?一大片向日?葵,七八月的阳光照在花园里,金灿灿的一片,像无数个小太阳。
要是他也有?这?么多太阳就好了?,他想。
可是爸爸妈妈离了?婚,他不知道该和谁说。
之后几天,姜池发现对面那户花园里住着两个小孩子,其中有?个爱穿蓬蓬裙的小妹妹每天都?在向日?葵底下穿梭。
这?时?姜慕月已经?联系各方亲友安顿好离婚后的事,找到搬家公司要带姜池回钓矶。
离开的那个早上,太阳很好,封希夷抱着儿子红了?眼圈,喃喃了?好多声“爸爸爱你”的话?,等他松开姜池,又央姜慕月再和他多说几句。
姜池便是趁这?时?候溜出去的,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保镖。
绕过搬家公司的大卡车,他走到那户人家的院门?前,抬头看了?看门?口的牌子——庄宅。
这?个姓氏他认得,他垂下头,抓着花园门?往里看。
花园里,庄曼侬也正歪头瞧着他,她穿着鹅黄色的蓬蓬裙,提着个小布袋,立在盛开的向日?葵底下。
“你是谁?”里面的小姑娘问他。
他突然脸红,松开抓铁门?的手,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身后:“我住在那里,是你的邻居。”
小姑娘看看他指的那幢房子,仰头问旁边的保姆:“阿珮阿姨,我的邻居能?进来?么?”
阿珮看看小孩身后的彪形大汉,又看看膝下眼巴巴的小姑娘,说:“侬侬答应就能?进来?。”
那两个保镖也知道自己装扮得吓人,其中一个主动朝阿珮笑,保证道:“放心,我们只守在外面不会?进花园。”
阿珮放心些?,等小姑娘点头后就去开了?门?,姜池抬头看了?看开门?的阿姨,发现她脸上带着愁绪,慢腾腾抬脚进了?花园。
早晨的阳光下,眼前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比向日?葵还可爱,姜池又脸红起来?,指着株矮矮的向日?葵问:“这?些?小太阳都?是你的?”
“小太阳?”小曼侬就站在他指的那柄矮向日?葵前,听了?话?拿脸贴了?贴花盘,博学多识道,“这?是向日?葵,才不是小太阳。”
姜池当然知道这?是向日?葵,但他觉得解释与不解释都?一样,索性只好学地与她点点头。
“你喜欢向日?葵么,我带你去看最高的那朵。”
小姑娘慢吞吞领他往里走了?些?,他的确见到了?高许多的向日?葵,他仰头看着比他还高的花,好奇问她:“你知道向日?葵怎么种么?”
他也想种。
“当然知道。”小姑娘忽然蹲下,从手腕上解下那个小布袋,打开给他瞧。
布袋里头装的全?是颗粒饱满的葵花籽,她取出颗说:“我正在种向日?葵。”说完取出颗往浇过水的泥地里塞。
姜池:“……”可是,老师说春天才是播种的季节。
他还是没说这?话?,又摆出副好学模样顺服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孩蹲在偏厅前的花园里,透过落地窗看见个陌生小男孩的高妙从屋内出来?,问了?问守在不远处的阿珮才放松些?回屋,屋里正讨论着一件严肃的事。
庄曼侬望着妈妈的背影,回过头瘪了?瘪嘴。
“你怎么了??”姜池有?些?紧张地握紧小拳头。
小姑娘又将一颗葵花籽插进松松的泥土里,委屈巴巴:“他们要把我送进医院。”
刚从医院回家的姜池皱了?皱眉毛。
“你知道手术么?我就要去做手术了?。”她偷偷觑了?眼阿珮的方向,手合成喇叭状凑到姜池耳朵旁说,“不过哥哥说,等我做了?手术他就带我跑圈圈。”
姜池听出她话?里的雀跃,虽然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但看她笑盈盈的模样也跟着傻笑。
是时?吹来?阵风,向日?葵落下两瓣细长细长的花瓣,姜池腕上正好贴着片,他睁大眼捡到手里看起来?。
“你在看什么?”她好奇。
姜池惊喜地从短裤兜里摸出颗玻璃球,金色内花的,拇指跟食指碾着玻璃球笑:“你看,像不像向日?葵花瓣在里面!”
他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这?无疑是个动人心魄的新发现,至少……动了?两个小孩子的心魄。
庄曼侬透过阳光看了?看那颗玻璃球,仿佛是见着了?比宝石还璀璨的东西,她转转眸子,想啊想,最终将余下半袋葵花籽递到姜池面前。
“送给你,以后你也可以种向日?葵。”
义正辞严。
姜池眼睛亮了?亮,自投罗网地交出那颗遭人觊觎的玻璃球:“也送给你!像向日?葵花瓣的玻璃球。”
这?场看似简单的交换,于姜池而言却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他也有?了?种太阳的机会?。
可惜他不能?种在月眠湾,他被?妈妈带回了?钓矶跟外公住在一起,而父亲,不久后离开逍城去了?帝都?。
月眠湾的别墅被?更有?需要的人买了?去,姜池只揣着鼓囊囊一包的葵花籽回了?钓矶。
向日?葵这?种植物,可观赏、可炒食、可入药,春种一粒,秋收万颗,总是绵延不尽的……
姜池说到这?里停下,唇角噙着浅浅的笑,说:“所以这?些?向日?葵,和你家的那些?同出一宗。”
她坐在那儿也不知愣愣瞌瞌了?多久,直到姜池说完这?句话?才迟涩回神,一股奇妙的酸涩感徐徐爬上鼻梁,到眼底时?已然蒙上层水雾。
久坐双腿有?些?僵硬,活络的只有?手,她轻轻往前倾一点,像白天那样圈住姜池的精瘦的腰,曼声说:“原来?姜少女是我用葵花籽换来?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就是这个梗!我埋伏笔都埋累了(:з」∠)_
今天的姜师傅仍然没有真正骚起来,怎么肥四!快加把劲(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