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姜池吃了那碗变坨了的面。
姜女士吃着新煮好的面,不时抬头看姜池眼,尽管他只意味深长地反问她了句“你说呢”,但她是再明白不过了。
他认识的姑娘统共也就那么几个,说两只手能数过来也不夸张。
当初在公司停车场时她便有所觉察,人家小姑娘不过是说了句有点冷,他就忙不迭要人上去说自己去提车。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亲耳听儿子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到这儿,她也算缓过来些,试探着问他:“跟人说没?”
姜池摇头。
姜女士点点头,似是提点:“可别藏着不说啊。”
“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害羞,他摆出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姜女士没再逼问什么,而是将话题来了个大转弯,问:“你那些葵花籽又该熟了?收了种又打算怎么办?”
她指的是他种在花园里的一片向日葵,刚刚回?来见它们全垂着沉甸甸的花盘。
姜池想了想:“嗯。给外公和舅舅他们一些。”
姜女士:“……”你外公和舅舅让我转告你今年别送了,种么种不下,炒熟吃么又总上火。
腹诽得上劲儿,却没当面说这话。
晚饭后姜池收碗去厨房,姜女士趁他不在这才?略显兴奋地去客厅找手机,先?是给自家哥哥嫂嫂家打电话:“对对,今年还是有瓜子……吃不下就让阿至带去学校分同学吃嘛……还有啊,我们家阿池有喜欢的姑娘啦,长得比阿池还漂亮,我明天得空发照片给你们看……”
挂断电话,又给老父亲拨了通,继续报喜。
把碗筷丢在洗碗机就出来客厅的当事人姜池:“……”
等木匠班结束,他就向她表白吧。
***
庄曼侬这边,自从挂断和姜女士的电话后便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大姨妈忽然登门造访。
她撇撇唇,??说难怪今天情绪不受控……
又想到庄景伊,她掩上手上那本《UncleRobert的斗牛犬》,取来右手边一个丑丑的陶泥娃娃看起来。
这个陶泥娃娃是她和庄景伊八岁生日那天庄景伊亲手捏的“妹妹”。
她记得很清楚,他是从脚捏起的。
那时候边上只有几个一起玩的小朋友,都各自捏着,她想不到捏什么遂转头看庄景伊,她问他:“哥哥捏的什么?”
“是侬侬啊。”
“我?”她睁圆水汪汪的杏眸,仔细观察阵,发现是捏的脚后说,“可是我的脚没有这么胖啊。”
她说着矜持地晃了晃自己脚上漂亮的淑女小皮鞋。
庄景伊??无旁骛地捏着,眉宇间尽是认真:“这是我从漫画里看来的,有魔力的运动鞋,只要穿上它就可以跑得超级快!等妹妹穿上它也可以想跑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总是很调皮,就在她听了哥哥的话还没来得及雀跃时就有人捧着肚子笑起来,当头浇了她盆凉水。
“你妹妹才?不会跑步,她只会穿着小皮鞋慢吞吞走,小蜗牛!”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蜗牛”,她走得慢,是因为妈妈说女孩子本来就要穿蓬蓬的公主裙,本来就要小步走路。也是因为,她不想去医院了。
眼圈忽然酸胀,可是又还没来得及哭庄景伊就冲上去把那人摁倒,两个人拧成一团打了起来。
“墨墨说你是坏蛋,明明和妹妹是双胞胎,却只有妹妹生病,一定?是你偷偷欺负她。”那个小男孩就算被揍也还说个不停。
庄景伊像只小兽,红着眼圈没有章法地跟人打,最后还是陶泥课老师把两人分开。
明明是他们打架,最后哭的人却只有她,因为庄景伊流了好多鼻血。
等爸爸妈妈赶来这里时,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又神色严肃地问庄景伊怎么回?事。
庄景伊一声不吭,和之前?很多次都一样。
她是从那时候起才记下他那个表情的,也是那时候顿悟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哥哥,好像一直愚蠢地以为她生病和他有关系。
虽然她只听过这么一次,可他红着眼圈的表情她太过熟悉,谁也不知道都有谁和他说过这种话,笨蛋哥哥。
后来,笨蛋哥哥还是捏好了那个穿着有魔力的运动鞋的“妹妹”,亲手烧制好送给她。
再回?想起来,庄曼侬仍然会红眼圈。
这些年她总在想,庄景伊会不会始终有着小时候的愚蠢想法,所以对她总是竭尽全力的好,以至于到了霸道执拗的地步。
每回这样想她又会替他难过,要是反过来,她恐怕早就委屈死了吧?
小腹的一阵坠痛将她牵引回?现实,她索性放下陶泥娃娃,乖乖关灯躺去床上。
窗外的云层总算散开,露出清晰的泛着淡黄光芒的月牙。
她忘记拉窗帘了呀,那就算了吧。
缩进被窝,翻到庄景伊的微信,噼里啪啦打了通字过去。
「以后对我的朋友礼貌些,睡了,晚安。」
笨蛋庄景伊本来就怄着容容的气,她要是再和他生气,他恐怕整晚都睡不着吧?
小腹又痛上阵,她果断丢开手机睡去,也因此错过了庄景伊的精彩陈述以及姜池的一条“晚安”。
***
翌日清早,是窗外的阳光晃醒她的,混沌之际摸到手机,看见姜池的那个晚安,笑着回?他个早安才?起。
到早餐时候桌上气氛却有些怪异,不止庄景伊见到她时拿出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就连庄爸爸和庄妈妈之间气氛也不对。
在庄曼侬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的餐桌,难道也是因为她么?
她握紧勺子,埋低头,高女士首个觉察出不妥,出言叮嘱她几句跟木头打交道时小??些,却小??翼翼地避及着某件事。
庄爸爸附和她,她只兀自舀起汤圆没出声。
他们从不这样的,庄曼侬胸口郁结起一团诡谲的乌云,在去C.Lab的路上那团乌云愈甚,她打开窗透气,甚至在路过火锅街时也没有别的念头。
开着车的孟玖完全不敢开口,将人送到后就离开。
今天的老榕树下也守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池。
他从她下车就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高兴,眉??微锁。
庄曼侬自然也看见了他,他静静守在树下,像极了无数少女漫里的情?景,也像极了她曾在少女时代幻想过许多次的场景。
眼眶内的热泪完全不受控地汹涌起来,她怎么了,这两天为什么总是想哭呢?
姜池朝她过来,顺着榕树枝桠蔓延的方向停在她面前,看清她通红的眼眶,??跳蓦地一惊,喉结滚了滚:“怎么了?”
像是被他的声音裹住,庄曼侬低头,看着他鞋尖叫他声:“姜池。”
不是学长,而是姜池,好听极了。
姜池想他大概是傻了才?会在她拖着哭腔的时候想这种事。
“怎么了?”他又问一遍,声音带着种手织围巾了的温暖感,还是温柔的藕粉色围巾。
庄曼侬喜欢的藕粉色,也是庄曼侬贪念的温暖,她双手捂住脸,呜咽声:“我忘带小面包了……”
透过她纤白的手指指缝,姜池看见她扑簌扑簌掉下眼泪,手足无措。
“附近有蛋糕店,我带你去。”他靠近她,手停在空中须臾,然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远看像是个拥抱。
庄曼侬想,她可真倒霉,好不容易爆发出的哭却被姜池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