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她那双清炯炯的眸,姜池恍疑有种小时候跟外公坐在湖畔看星星倒影的错觉,水汪汪的,又?很清亮。
外公常说湖畔与风一起自在逍遥的花像外婆,他?从没见过外婆,但他?那时似懂非懂地从外公那儿学来比喻这种修辞,知道了外婆可以像花,也?将那个抱着向日葵笑的小妹妹比作向日葵。
忽念及此,姜池一双黑浸浸的眸子里多出丝晦伏不扬的意味。
想和她说的话从来都很多,既然不愿那三尺之距再生成天堑裂谷,总该讲的。
宛如?一个信仰倒塌的无神论者忽然有了上帝引导,他?立时有了方向。《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在接受上帝的同时顿悟了他?对索尼娅的爱,姜池没有与宗教有关的深奥境界,却不妨碍他?顿悟该如何处置他对眼前人的喜欢。
他?无比顺畅地询问出口,问她,他?有没有荣幸能送她回家。
这般不加掩饰的主动,庄曼侬是头一次从姜池身上见到。
她凝眸看他?,眸光轻闪,心下清明几许,甚至觉得名片的事她也不用再问及。
她静悫点头,声诺答好。
在孟玖来接她前发了条短信和他?说了这事,她知道孟玖一定会告诉庄景伊的。
果不其然,在课堂结束刚坐到姜池车上时手机就响起来。
她两手各握着一个小木玩——她从姜池的抽屉里拿了两个,小兔子和小狐狸——这时将它?们放在膝上,取出手机接通庄景伊的电话。
那端,庄景伊开门见山:“我让阿玖来接你了。”
狭迫的空间显得手机有些漏音,姜池闻声将方向盘捏紧两分,轻侧头看副驾上的人。
她左手摸着小兔子圆滚滚的身子,低着头,余光清晰瞥见他?的动作,曼声说:“可是我已经在车上了啊,总不能停下。”
像是在配合她,姜池发动车子。
电话那头的人一言不发,良久才传来声息:“哦,那没事。”
“……”她怎么觉得有事呢?
挂断电话,庄曼侬仍惴着颗心,总觉得庄景伊说没事其实是真有事了……
两人没有说话,他?专心致志开着车,她心不在焉弯着木玩,路过书店时庄老板才动动脑袋,往店里看了看。
正好赶上初中生下课,进?去了一群穿校服的孩子。
姜池也?看见了,他?开口:“生意不错。”
她笑:“嗯,教辅区的销量才是盈利的中坚力量。”
姜池跟着笑了笑。
离光渐暗,姜池的车缓缓驶进逍山月眠湾,停在上次来过的别墅花园外。
依旧是他替她开的车门,此情此景,庄曼侬自然而然地想起上次高女士说过的话——
“下次这种情况呀,记得请人进?来喝杯茶。”
她指腹摁了摁小兔子的肚子,清咳一声:“谢谢你送我回?来。”她顿了顿,“进?去喝杯茶么?”
姜池本就瞥见她一个劲儿地捏着木玩,待听到她的邀请,觉得自己也?被人捏了捏,整个人因脑海里那根弦绷紧而紧张起来,以至于没能及时做出决定。
一阵鸣笛声打断了他?的纠捩思绪。
他?回?过头,见身后多了辆车,一个西装男人推开车门下来。
……
庄曼侬语塞之余,心底顿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见她气馁,庄景伊收回眼,不着痕迹地将姜池上下打?量番,走近他?伸出右手:“庄景伊。”
姜池回?握,报了自己名字:“姜池。”
这个名字……庄景伊想到妹妹从姜女士公寓回?来那次,姜女士的儿子姜池?
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不难掘出些端倪。
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走去庄曼侬旁边,下意识揉了揉她脑袋:“辛苦你送侬侬回?来。”说着拿出大人对小孩的做派训她,“有阿玖在,怎么还麻烦别人?”
庄曼侬皱了皱眉,避开他?的手掌,因他?话里对姜池隐隐的驱逐意感到不悦。
姜池不知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挂着浅笑说:“没有麻烦,分内之事罢了。”
和之前那次一样,他?又?说了“分内之事”。上次是出于宾主之道的本分,这次则是出于追求者身份的本分。
庄景伊面上微微一笑,还要?说什么却被自家妹妹打?断。
她低眼看看姜池的鞋尖,又?抬头看他?,故意当着庄景伊的面说:“明天见。”
姜池收下这话,有些遗憾没能喝到她的茶,但又?宽了口气,毕竟来得突兀。
“嗯,明天见。”
他?上车前又?朝庄景伊微微颔首,庄景伊做出回应,聚着眉峰与庄曼侬一同望着车下山。
等?车影消失,庄曼侬才沉默转身开门。
庄景伊车也不管,只跟上她:“侬侬。”
她不搭理他?,垂头进了花园,推门进屋。
坐在餐桌上和珮姨一起包饺子的高女士听玄关处传来动静,弯眼笑问:“是谁回?来啦?”
庄曼侬星速换好鞋,将暂放在柜子上的小兔子和小狐狸抓在手心就听见庄妈妈的话,闷闷应她声便直直去了楼上。
庄妈妈见状蹙眉,担忧着放下饺子,刚从座椅上起身又?瞥见玄关处出来个闷沉沉的黑影,好吓一跳,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拍了拍。
“回?来了也?不吱声儿,”她责怪句,问他,“你又?招惹侬侬了?”
庄景伊闷答颏转头,像小时候不小心撞疼妹妹那样,眉头堆着不吭声。
“算了,我去看她。”高女士轻叹声,摘下围裙洗了洗手才去楼上。
敲三下门,没听见回?响只好自己打?开道小缝,见她蜷缩躺在床铺上,柔声问:“我进?来咯?”
庄曼侬微动了动脑袋,没吱声,高女士轻手轻脚坐去她旁边,看她脸蛋红扑扑的,探手摸了摸。
刚用凉水清洗过的手,沁凉沁凉的,贴在她因生气难过而升温脸颊舒服得很。
她眨眨眼,眼眶里包了许久的泪顿时顺着眼角漫出,滚到鬓边,弄湿鬓发和半边脸下的浅色被子。
她鲜少哭,懂事后见泪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也?因此高妙在看见她的眼泪后愣了两秒,随即也莫名红了眼圈。
在家人的百般爱护下她从未在别人那处受过委屈,可在家里人面前呢?
高妙记得上一次见她哭还是她高考前,平时成绩只在中游浮动的女儿在高三那年忽然用功,立志一定要?考上逍大。
起初她与丈夫都没说什么,可高考前两个月她病了场,大半个月也?没痊愈,这下再不纵容她。
天下多的是渴盼儿女勤奋念书的父母,他?们却偏偏不许她太用功,平素乖巧的女儿,有一天突然在饭桌上放声哭了起来。
那是种被管束、被压抑太久才爆发出的哭声,闷窒得让一个母亲崩溃,她也跟着哭了场。
精通音乐的人或许总比常人敏感,哪怕是此时一串无声的眼泪于她也?深有震撼。
她替庄曼侬拭干泪,没有问她为什么哭,而是等她渐心情渐平复,拿起她手边的小狐狸看了看,温声问:“这是今天买的?”
庄曼侬稍稍转平身子,只不过腿还是蜷缩着,看着她小声说:“别人送的。”
“噢?泡芙小姐?”
她撑坐起身子,自己拿起小兔子,冷不丁问她:“妈妈知道姜女士的儿子是木匠么?”
当然不知道。高妙再次怔愣,一听姜女士便也把上次姜池送她回家的事与木匠班想到一处,又?惊又?疑,难以置信问她:“侬侬喜欢他?”
她低头不语,但又?像是“嗯”了声。
高女士哑声,心底钻出千言万语,却又凌乱到不知说哪句才好。
通常情况下,一个好妈妈万不会在这时候沉默,她们会支持女儿的心意,要?她擦亮眼睛好好看清对方。
可她这会儿却想去了另一个孩子身上,靳骁曾在出国前就向她和丈夫吐露了真心,承诺他?会在回国后就和侬侬坦白心意,承诺他?会像他们一样将侬侬视若珍宝宠爱一生……
现在看来,是不是他们颠了主次呢?
高女士有些慌乱地放下那只小狐狸。
母女俩各自沉默,直到珮姨来敲门,在门外说:“太太,先生回?来了,第一屉饺子也?熟了。”
她逃避似的起身:“走吧,吃饭。”
“我想在楼上吃。”她回绝。
“行……我让阿珮端你那份上来。”
她离开,庄曼侬也?趿着拖鞋将两只木玩放在书柜上,独自到二楼小厅。
珮姨端着饺子与蘸料上来,不知道原因,却在下楼前安慰式地留给她一颗糖。
姜池的消息也是这时进来,她以为是他到家,结果却是给她拍了张暗沉沉天际上的月牙,很模糊很模糊,说他被堵在大桥上,正好看见了这弯月牙。
她本来笑着,却在看见这句话后严肃起来:「专心开车。」
意料之中的,那边又?打?了半天字,好一会儿才简短回她个「好」字。
看着竟有些可怜。
他?怎么一天之内变可爱了这么多?
因为姜池,庄曼侬将心底那缕郁悼劲儿全抛开,晚餐后,料定庄景伊不会叫她锻炼直接回?屋洗澡画画。
在画了几格森林背景后思及姜池抽屉森林。
他?好像会给小木玩们留盏灯,是担心它?们怕黑吗?
那么,当初她道听途说来的爆料也?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还挺大(:з」∠)_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get到侬侬身上的负面情绪,之前有埋过几笔,今天算是爆发前兆,这种负面情绪来自家庭,而家庭外的姜池就是能将她带出去的人。
姜先生身上也种着负面情绪,不过这种负面情绪从开始就因为侬侬在消解(书名梗暗示)。
他们其实是向往自由与逍遥的,比如侬侬爱看武侠、自己也营造出自由的童话世界,姜师傅则是做一个木匠等等,所以我才会让他们所在的这座架空城市叫做逍城,每个区也叫做南遥西遥东遥……
然后可以瞅瞅我的预收《傻瓜镇的居民》呀,一个看上去像是在逃避现实的缤纷水果味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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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小声叭叭一句:难道我真的文丑到不配拥有评论么qaq,随手给我留条撒花花我都会开心很久的!(玻璃心作者留下宽面条泪〒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