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啪——”外面有人打碎了一支酒杯。

庄曼侬随着酒杯破碎的声音眸光微漾,卷翘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膀那样快地扇了扇。

不是因为何桃的提问,而是因为她在听见这个问题后下意识地想到姜池,想到不久前在来路馆外那条小巷里发生的事。

从某个方面来说,庄曼侬是个很贫瘠的人,长到二十三岁,提起喜欢的异性她只能想起姜池一人。

她垂下眼,再舀一口蛋糕压惊,反问:“问这做什么?”

“就是——”何桃拖长声,支吾阵,“你先说有没有!”

何桃说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自己不也是十年如一日地蛮横么?

庄曼侬又怎么会被她凶到,只睁圆杏子眼静静瞧她,何桃被她盯得没了脾气,脸上那副睥睨万物的表情换成思量,想了会儿便腼腼腆腆告诉她:“因为我最近遇见了一个喜欢过的人嘛。”

何大小姐从幼儿园起就开始喜欢班里好看的小男生,到如今喜欢过的人恐怕能从客厅排到别墅外面去。

即便如此,庄曼侬还是一听就明白她说的那人是谁,也只有那个人是姜池时何桃才会这样问她,毕竟何桃是少女时代唯一一个窥破她秘密的人。

“我说好了,该你了。”

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何桃像小学生那样刨根问底,庄曼侬却好似是被蛋糕噎住,藏着说不出的闷昏。

“核桃姐姐,舅妈让你过去她那儿,还有曼侬姐姐。”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何桃暂且忘了要问的事,拂了拂裙摆起身,庄曼侬也闷闷地推开盛蛋糕的碟子,跟着何桃起往大人那儿去。

两个妈妈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又来了几个好友叫女儿见见,庄曼侬大都认得,挨个儿叫过去,直到到了一个穿着淡青色旗袍的美妇人面前才顿住。

这个……有些眼熟,但的确是不认得的。

何桃好像也犯了难,转头示意被人拉着说笑的卢荟女士,卢女士见状脱身过来,笑着朝那位女士说:“看我,都忘了和两个姑娘介绍您了。”

“没事,两个姑娘都很可爱,我有意逗呢。”她说着又打量起庄曼侬。

卢女士转头和两个姑娘介绍:“这位是姜慕月女士,总不用我多说罢?”

姜慕月……人虽从未见过一面,名字却是听过百遍的。

国内旗袍设计大师,自幼与兄长一同学画,天资聪颖,二十世纪末年纪尚轻的她就设计出一款让世人为之惊艳的旗袍,从此佳作不断,世纪之交时又创办了自己的品牌——“慕”,从此往后,“慕”便成了她的标签。

高妙女士年轻时是个音乐教师,几乎日日穿着旗袍,更是姜女士的追崇者。庄曼侬不单听妈妈说过她,还在大学某堂公选课上听老师讲过她的辉煌……

何桃想来和她差不多,两人听过这话都鞠躬叫了声人。

“我听你们叫其他人都是叫阿姨,怎么到我就叫‘姜女士’了?”姜慕月微微挑眉,眼角岁月留下的皱纹替她添了些风韵,似温柔,也似坚毅。

“姜阿姨。”二人齐齐改口。

两个大人笑了笑,卢荟将人往友人那边引:“不如去那边坐上会儿?”

“何太太要是不介意,我想再和这个小姑娘说几句,”姜女士转眸看向庄曼侬,哄人一般,“你介意吗?”

庄曼侬瞢瞢摇头,卢女士更没有介意的理,挽着女儿离开,原地立着的二人也转去无人的露台坐下。

暮色四合,天比冰蓝色要深。

今年的公历与夏历差了将近一月,眼下八月中旬也接近夏历的中旬,不规则的圆月悬在天幕,朦朦胧胧的月光照在露台上,与灯光交织笼着两人。

姜女士凝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眼角的纹路又展露一次,问道:“你是阿妙的女儿曼侬吧?”

“嗯。”她有些拘谨,点头的动作都小之又小,倒也不好奇她认得自己的事儿。

“冒昧留下你,其实是想请问你两件事。”

被一个长辈说“冒昧”和“请”,庄曼侬有些难为情:“姜阿姨请讲。”

“唔……”玻璃桌面上有支花瓶,姜女士看看她又看看花,沉吟半晌后干脆从沙发上起身,款款走到她这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月光下,庄曼侬脸色渐渐变成果盘里红苹果的颜色。

***

“别吃了,也不怕胖。”何桃劈手夺过庄曼侬手里的蛋糕,“姜女士和你说什么了?”

庄曼侬没反驳,又挠了挠左臂,刚刚在露台上被夏末的蚊子叮了下,到现在都没好。

何桃被她急得抓心挠肝,哼哼道:“让我猜猜,她是不是看你模样不错,身材还行,就想要你做她的model?”

理论上讲,她猜对了。

“哼,你身材有什么好的,一对A吧?”何桃愤愤挺着胸。

“你别人身攻击呀,谁对A了?”庄曼侬撇撇嘴,而后才说:“她说,她最新的一件得意之作从春天等到秋天也没找着合心意的模特,见到我,她就像只等到了圣诞树的幸运松鼠。”

何桃摸摸下巴:“松鼠为什么要等圣诞树?”

“这个问题我也问了,她说因为她等的是挂松果的圣诞树……”

“……”

身为挂着松果的圣诞树,庄曼侬那时也沉默了,这个举手投足都显贵气的姜阿姨颇有些语出惊人的意思,有童趣都是其次,她最剽悍的一点还属一上来就附在她耳旁报三围……

可怕的是,她单凭一双眼看看就全说对了。

想到刚刚的尴尬场景,庄曼侬顺来桌上的橙汁压惊。

何桃还是不高兴的样子,自言自语:“一定是我的胸太大了。”

庄曼侬:“……”

“那,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她忽地又把话题掰回这事上,被蛋糕噎住的感觉重新哽回庄曼侬心里,沉默会儿总算答了她:“应该没有吧。”

“应该?也就是不确定有没有咯?”何桃皱皱眉,“难道是那个叫靳什么的?”

“不是他。”

“不是他,那就是有其他人咯?”

就这样,庄曼侬被她反复磨了一晚,到离开何家时心情已然郁结。夜里风凉,出别墅时庄景伊脱下西装披在她肩头,问:“怎么不高兴?”

庄曼侬回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父母,小声哀怨:“何桃她总是说个不停。”

庄景伊轻笑声:“她有冬容话多么?”

“……”好端端的,他偏把话扯去容容那儿,果然是居心叵测。

一家人坐上车后,高妙女士问起庄景伊:“说起来,阿格婚房置办好没?”

何格是何桃堂兄,自从双亲车祸去世后就和年幼的妹妹养在何桃家,庄景伊虽然没跟何桃擦出火花,跟何格却是要好的哥们儿。

庄景伊听母亲问起婚房的事,有些慌:“嗯,前段时间就找人打新婚家具了。”

从旁听见“打家具”几字的庄曼侬隐约猜出何桃是怎么见到姜池的了,多半是找到了他们公司。

“你呀,人家也才二十三、四就快结婚了,你怎么连女朋友也没个?”

“妈——”

“我可没着急催你,就是呀,”高女士一头歪到庄先生肩膀上,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就改了你那毛病吧,憋在心里谁知道?当心哪天人家也结婚去。”

这话本来只是说给庄景伊听的,然而落在庄曼侬耳里也是同样的效果。

她别过脸安静地看车窗外,夜晚的江水泛着高楼上的灯光与月光,粼粼闪闪,江畔种的芦苇在夜风里晃荡,她心痒剌剌的,猜测里面也种着芦苇。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忽然听见爸爸妈妈齐声叫她,回神后困惑:“嗯?”

“呆姑娘,手机响好久了。”

“喔。”

她找到手袋拿出手机,在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时她想:今天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