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木做成的向日葵没有染色,只上了清漆,是天然的浅杏黄色,足足有半人高,花盘上是个大大的笑脸,瞧着有些傻。
姜池看它眼,又低头看手上已经熄屏的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好像还要傻些。
“诶——我的笔呢?”相邻一张办公桌上,华昇只手摸了半天也没摸着铅笔,偏过脸求助,“老姜,递支2H铅笔过来。”
姜池抬眸,睨着他耳后平静问:“你耳朵后头别的那种?”
华昇摸摸耳后,嘿嘿笑了声,转回身继续在接合处画线,一边说:“我这是敬业才呆的,你么,一通电话就丢了魂儿。”
他虽然画着线,余光却看得清清楚楚,耳朵也听得明明白白,那通电话对方显然是没时间不在店里。也不知道那家书店有什么蹊跷,他这哥们儿突然就摆出副动了凡心的样子——
“靠。”因为思维的突然发散,敬业的华师傅把线给画歪了,这才掰回心思专注绘图。
那端与向日葵对看的姜池也恢复常态,拆下向日葵的花盆底座看几眼,重新装上。又绕至窗边木工桌旁,取下刨子继续给一块圆形木料抛光。
锋利的刀刃在柞木上刨出几近透明刨花,刨削声比呼吸声还浅,因此显得来电铃声格外突兀大声。
姜池刹住刨子,找到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后有些发愣……她又打了进来。
“喂?”
“对不起……”
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开口,一个和气怡声,一个小心翼翼。姜池只觉得她的声音像是狭在一团软绵绵的云里发出来的,闷闷的。
“刚刚是我不小心挂断的。”她在电话里小声解释。
姜池绷了绷唇,朝华昇那儿看上眼,然后半转过身看窗外小院,面不改色地说假话:“嗯,猜到了。”
窗外忽然吹起阵风,夏树晃了晃枝叶,叶片油亮的一面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丢了几分沉闷。或许是风也有喜欢结伴出门的小姐妹,与此同时,庄家花园里的向日葵也左右摆两下。
庄曼侬看着它们,脚尖轻轻蹬了蹬地砖,等秋千沙发也前后摇起来时问他:“学长几点下班?”
“嗯?”姜池顿了下,回答,“随时都能。”
“下午我就到店里去,到时候见?”
“好……下午见。”
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错觉,庄曼侬觉得自己从姜池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呆劲儿,电话挂断后望着花园里的向日葵楞怔会儿才回眼。
刚刚失手挂断电话那会儿,她像只鸵鸟,埋着脑袋想了好几种补救措施都不如回电话道歉来得有诚意,再加上她压根还没谈酬谢人家的事便又拨了回去……
这事更该当面商议的。
***
“说好的在家休息,怎么又要出去?”厨房里揉着面团的珮姨无奈瞪向庄曼侬。
庄曼侬扶着门框笑:“我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呀。”
“那早去早回啊,晚饭做你爱吃的。”
她信誓旦旦应下这话,出门时又被孟玖问一遍:“怎么这时候去书店?”
“去迎接店里的‘新成员’啊。”
孟玖一头雾水:“什么新成员?”
“你前几天给婷婷送了什么?”
婷婷是市医院的一个小护士,也是孟玖男士的追求对象,前几天来书店时看见角落里坏掉的向日葵惋惜得很,就问孟玖能不能卖给她,孟玖当然是一拍胸脯就送了人家……等人走后才捧着钱包到庄老板那儿结帐。
所以孟玖立马会意到“新成员”的意思,没再多问,专心开车。
从别墅区到南遥老城区只需要三四十分钟车程,这会儿到店里时正好四点出头,何冬容和周念都在,因为刚刚就在群里说了这事,两人倒没好奇问她。
只不过,何冬容老是拿她那双葡萄大圆眼瞅她。
“我的脸快被你看出花儿来了。”庄曼侬终于忍不住,无奈嗔她。
何冬容皱皱鼻:“我这是担心你诶。”
庄曼侬放下手机:“担心?担心我什么?”
何冬容张望两下,最后拖着庄曼侬到阁楼去,二层只有间简单的午休室,中午要是困了能睡上会儿——孟玖另当别论,困了睡沙发就成。
“什么话非要来这儿说?”庄曼侬持续发懵,坐在床沿仰头看她。
何冬容唉上声:“我得和你讲个故事。”
“什么?”
“我、我有一个朋友哦,她从国小就偷偷喜欢上了邻居男生,一直到国中、高中都还喜欢他,吃了不少苦头……结果在念大学前,那个男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对她好一通嘲笑……所以呀,暗恋是很难过的一件事,我阿嬷总和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最好也是,别害得自己难过。”
她说得含含糊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庄曼侬倒听愣了,大抵明白过来“我有一个朋友”是怎么回事。
早前还埋怨她没说过暗恋姜池的事,结果自己不也瞒着?
她悄地叹声,没捅破她糊起来的脆弱窗户纸,只问:“那你的朋友现在怎么样?”
“她现在很好啊,可就算是不在乎了,吃过的苦头是真的呀,你最好别学她。”她有些苦恼地挠挠下巴,“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个渣滓。”
庄曼侬看她这样,笑上声。
“笑什么?再说了,那位姜先生毕业都好几年了,说不好已经结婚生了宝宝,你最好控制下你的‘暗恋后遗症’。”
“……”庄曼侬语塞,真不愧是她的小姐妹。
“咚咚咚——”
小房间的门被人敲响,打断了交谈,周念的声音外边儿响起:“曼侬姐姐,向日葵和名片哥哥来了。”
名片哥哥?
庄曼侬后知后觉地想起手机被忘在底下的事,起身后冲何冬容轻哼一声:“这下好了,害得我又没礼貌了一回。”
“什么叫‘又’?”
“今早我不小心挂了他电话。”
“电话?”何冬容想问问她电话的事,不过开门后见周念小朋友在等她们就打住了。
庄曼侬则因为何冬容突如其来的忠告忘了早前的纠结,然而在拐过楼梯见到店里站着的人后还是免不了地呆住。
店里不止姜池一个人,他边上还站着那个身高190看着像运动员的男人……
一个怀里抱着盆傻笑的向日葵,另一个抱着个大脸盘太阳。
她偏头看了眼何冬容,有些心虚地朝姜池小跑过去,到他面前微微鞠躬:“抱歉,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也刚到。”姜池莞尔而笑,举了举手里的向日葵问她,“这个放哪儿?”
“啊,这边——”她带两人往隔断休息区的台前去,等向日葵摆好后,店里几个姑娘都凑近看。
庄曼侬只戳了戳向日葵花盘上的笑脸就让开,走到那个大脸太阳边上问姜池:“怎么还有个太阳?”
“防止它雨天摔倒。”
“嗯?”她低头研究起太阳的设计,怎么看都没看出玄机。
姜池忽而低笑声:“那只是块废料做的,我是说‘信念防摔法’,雨天看不见太阳,就把这个挂在门边。”
也算有了太阳。
“……”她扶着轮带齿轮的太阳忍半天笑,后侧过身正对他,“能问问学长接受什么样的答谢么?”
就算他认定向日葵是“赔礼”,那这个大脸太阳总是“赠礼”吧?
就跟等着她问似的,话音才落,他那位高个子朋友就过来边上,笑得憨实:“庄老板别客气啊,都是朋友嘛,谈钱多伤感情?”
“咳。”姜池脸色有些难堪,咳了声说,“我朋友,华昇。”
“噢,华先生好。”她轻颔首。
华昇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临场反应很烂,干笑两声,试图补救:“老姜他……他这人不用谈钱的,他有钱。”
“……”
如果这位华先生是姜池带来挡酬谢话的人,那他一定后悔了吧?庄曼侬暗自腹诽两句,歪歪头越过华昇叫他:“学长?”
姜池别开好友的胳膊肘,半带回避地迎上她的视线:“不用谢我的。”
“那我谢谁?华先生?”
她声音本就甜润,只不过平时说话轻显得淡,可这会儿“华先生”三个字被她叫得尾音上扬,十足动听。连那端的何冬容和周念都抬头看过来,更别提华昇,一颗上了年纪的少男心都怦怦起来。
唯有姜池,莫名听得不悦。当然,更让人不悦的还在后面,华昇竟然还顺着杆子往上爬起来:“不然庄老板请我俩吃顿晚饭?”
要放在别人身上,这确实是最方便的主意,不过放庄曼侬这儿倒有些顾忌——庄家家规第一条,妹妹的三餐不能乱吃。
只不过偶尔一次的话,也无大碍,她还是问:“不知道两位想吃什么?”
姜池敛眉,在华昇要开口前截断他的话:“你方便就好。”
庄曼侬眨巴两下眼,莫名有种错觉,觉得姜池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就好像他知道些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