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一个凋零的季节,树叶变的枯黄,一片片的凋落下来,像是人这一生,每一天都离死亡更近一些。
秦三郎带着张江蓠来到秀才的坟墓前,看到的便是满目的苍凉。
枯黄的树叶落在坟头,像是在无情的控诉,他是个被人忘记的孤坟。
“人要是死了,一切都没了。”秦三郎跪在墓碑前,伸手把秀才的墓碑给擦拭干净,从背篓里拿出祭奠的点心和水酒,整齐的摆好,又点了三柱香递给张江蓠。
张江蓠修长笔直的身姿,挺立在墓碑前,明朗的眼神黯淡的看着上面的名字,脑海里浮现起好友一颦一笑,还有那张生动的脸。
点了香,敬了酒,秦三郎按照礼节给张江蓠回礼后。俩人都盘坐在秀才的墓碑前,张江蓠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对不起,二郎,我来晚了。”
说完,张江蓠自己罚了一杯酒,辛辣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想起了从前俩人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光。
“二郎,你聪慧通透,心细如发,与你相交是人生一大幸事,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走得如此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参加我的婚事。”
曾几何时,张江蓠十分羡慕秀才能考科举,俩人甚至约定等秀才考上举人之后,一起进京,一个入仕,一个当御医。
谁也没曾想到,意外来的总是那么突然,一个竟然先走了。
“山河还在,记忆还在,我们曾经谈的话也犹如昨日,只是,你已经不在了,二郎,你放心,三郎就是我的弟弟,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对了,我也快要成亲了,回头,等清明时节,我带贱内再来看您。”
张江蓠又给秀才倒了三杯酒,看到秦三郎跪坐在墓碑前默默的啜泣,心底一片凄凉。
“三郎,你要好好的,别辜负了你哥的期望。”
秦三郎重重的点头,收敛了脸上悲戚的表情,擦擦眼泪,朝着张江蓠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张江蓠眉眼悲伤,神情郁郁,拍了拍秦三郎的肩膀,心里酸酸的。
“对了,三郎,我听村里人说,你们要分家?按照你们秦家的规矩,不是说父母在,不分家,如今家里还有秦家奶奶,怎么会想起来分家呢?”
秦三郎把家里的情况给张江蓠简单的说了,张江蓠长长的叹口气:“如此这般,你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婶子的身体似乎一直也不好,你那个嫂子比你年纪还小,还需要你的照顾,分了家之后,你又要养家,又要读书,如何兼顾啊?”
提起柳一一,秦三郎悲戚的脸上倒是迎来了一丝希翼。
“没事的,我嫂子可能干了,别看她年纪小,也读书识字的,赚钱的点子多,脑子灵活,被我娘拿走的银子还是她赚的呢。”
张江蓠眯起好看的睡凤眼,脑海里浮现出柳一一机灵俏皮的模样,微薄的嘴唇缓缓勾起,眉心轻蹙,明朗的眼神流露出些许的担忧。
“她确实跟别的女子不同,可是三郎,毕竟年纪小,现在还不懂人事,你确定等她长大后,还愿意为你哥守着吗?”
秦三郎似乎也有点不确定:“她娘家把她给卖了,如果不留在秦家,她也没地方去呀。”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改嫁?毕竟她还这么小,万一等情窦初开时遇到喜欢的男子,到时你该怎么办?”张江蓠毕竟比秦三郎大几岁,想问题也想的周全。
被他这么一问,秦三郎倒是愣住了,他本人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时期,自然不会明白‘情’字一事才是最难的关隘。
愣了半天,秦三郎才呐呐的吐出一句话:“她是有夫君的人,怎么能嫁给别人呢?有违妇道。”
张江蓠望着秀才的坟墓悠悠的说:“可是,她从未见过你哥,何来情意之说。即便是官府也没有说不让寡妇改嫁的。”
秦三郎不是很明白张江蓠的话,茫然的看着他:“秦家会给她申请一坐贞节牌坊的,那不是她一生的荣耀吗?”
张江蓠拍拍秦三郎的肩膀苦笑:“你还小,不懂得情事磨人,等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或许会明白一些。天色不早,回吧。”
是啊,现在连他都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更何况比他还小的嫂嫂。
此时的秦三郎还信誓旦旦的承诺:“江蓠哥,我会照顾好娘和嫂嫂的,等我成亲后,有了第一个儿子就把他过继到嫂嫂名下。就算我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不会让嫂嫂受委屈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许多年之后,柳一一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是他带来的。
“走吧,我们回家。”张江蓠朝秦三郎伸出手,像是从前秀才一样,拉着他往家走。
秦三郎犹豫了一下,看着张江蓠跟他哥哥一样修长匀称的手指,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秦家的祖坟都埋在后山上,路过的地方,漫山遍野开着各种颜色的花。
野花无名,却也有花期,只是不经意间总被世人辜负罢了。
秦三郎来到院子门口,就看到柳一一正在缝制棉衣,红彤彤的杏仁小脸带着婴儿肥,乌溜溜的眸子像是暗夜的星辰,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盘了两个总角,一针一线都在向甄氏请教,十分认真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张江蓠说的话,如果等她长大了,过了及笄之年,她还会像今天安稳的坐在这里吗?
秦三郎摇摇头,他不知道,世事总无常,曾经他还梦想着秀才考中举人后,他被哥哥带到京城见世面的情景。
梦还有,哥哥却不见了,如果他还想进京看看世间繁华,也只能靠自己的。
可那时,她还在吗?
秦三郎的眉心忍不住蹙了起来,眼底流露出茫然和悲凉。
“三郎,你回来了,江蓠哥呢?你们不是去看你哥了吗?”
许是柳一一的笑容太过明媚,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耀眼,秦三郎忽然间便晃了眼,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烦躁。
“问江蓠哥做什么?我哥才是你夫君,我们刚看完他回来,你怎么笑得出来。”
秦三郎说完,甩袖子进了后院。
留下一脸懵的柳一一,明亮的眼神渐渐盛满了愤怒:“真是莫名其妙,招他惹他了,怎么乱发脾气。”
甄氏苍老而坚定的眼神不悦的瞪了秦三郎一眼,微微的叹口气:“别怪他,从小兄弟俩感情都很好,二郎一走,最难过的就是他。”
好吧,柳一一为人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又继续刚才他们还没说完的话题。
“奶奶,其实我也愿意分家的,我还想让三郎读书,读书虽然费银子,我是有赚钱的法子的,可是娘那里不好说。”
孙氏不同意秦三郎读书,如果柳一一有赚钱的法子,她肯定会让三郎去,而把柳一一留在家里,如此一来,秦三郎没有读书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把银子给赚回来。
而柳一一也没了自由,即便是有点子也使不出来,一切似乎是个困局。
可是甄氏却淡定的说:“真要到了分家时,我自然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