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营帐给跪了一下午的官员熬营养汤，实则熬糖水的太医们听说凤萧让他们过去，你推我，我推你，最终推来推去大家一起过去了。
凤萧看到他们，皱眉道：“怎么来这么多人？”
郁婉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他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对自己形象没什么正确认知。
郁婉卿渐渐开始恢复力气，手撑着床坐起来，从蚊帐露出手：“麻烦你们了。”
身份越高，繁文缛节越多。
她是真的很好奇，太医给公主和后妃诊病都是悬丝诊脉，那么长一条线搭在微弱跳动的脉搏上，真的能准确号出她们病症吗？
真的不会误诊？
太医们突然一同指着蹲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罗远，治疗外伤你最在行了。”
罗远刚进太医院，身上还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被点名，也不推辞，上前替郁婉卿号脉，好半天不说一个字，只是表情越来越凝重。
凤萧不耐烦道：“你到底行不行？”
一个普通箭伤被他号出了疑难杂症的架势。
果然就该把傅老头带上，他至少不会号个脉都用半天。
罗远一脸慎重道：“王爷可否摒退左右。”
凤萧沉默一瞬，抬手挥了挥，刚才人满为患的营帐只剩下他们三人。
罗远：“我想问郁小姐一些问题。”
郁婉卿：“问吧。”
“您可曾去过西南？”
“我从未离开过京城。”
“您是否每到春秋手臂上就会生出大片红疹，一到夏冬就消失不见。”
“是这样。”
“您是否每日晨昏定省都觉得腹腔有股郁气乱撞，不疼，但却忽略不了，还不能剧烈运动，否则疼痛难忍，甚至严重会吐血。”
“差不多。”郁婉卿顿了顿，补上一句，“不过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娘生我时难产，娘胎里带出的体虚而已。”
她小时候体弱多病，看了不少大夫，每个大夫也问过她同样问题，最终归根结底是她体虚。
所以郁宁才会从小带着她在大街上转悠，希望沾沾喜气，平安健康。
“不。”罗远不赞同道，“您是中毒了，从娘胎里带的毒。”
郁婉卿蹙眉问：“我娘是被人毒死的？”
王姣可是在她娘死后还活了好几年呢。
罗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
“你说话怎么这么磨磨唧唧。”凤萧撇嘴说，“很明显，下毒对象是你，毒确是下在你娘身上，你娘受不住导致难产去世，所以到底该怎么治？”
罗远一脸菜色摇头道：“无药可医。”
中了母子连心能活多久全看造化，运气好能长命百岁，运气差的可能一觉睡了再也醒不过来。
而且中了母子连心只是脉象虚浮，一不小心就会和体虚混淆，如果不是他偶然曾在医术上看到过这个病症，恐怕他也发现不了。
凤萧冷冷望着他：“你说什么？”
郁婉卿看着活蹦乱跳，精神比寻常女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现在却告诉她得了不治之症？
他不明白他对郁婉卿到底什么心思，但总归不想她就这么香消玉殒。
“母子连心本就是冲着一尸两命而去，若不是恨毒了对方，怎么可能下这种毒？”罗远叹息道，“若是昔日太医院判陆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凤萧温声：“他人呢？死了？”
“那倒没有，陆院判卸职后便云游四海——”
凤萧：“来人！”
连悯掀帘：“王爷有何吩咐。”
“你——”凤萧指着罗远，“把姓陆的画像画出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反正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顺便重金寻访天下名医，我就不信世上当真有无药可医的病症！”
连悯应是。
罗远却道：“名医多性格古怪，气节高尚，不畏权势，亦不为五斗米折腰，王爷这般倨傲，他们恐怕不会如您的愿。”
凤萧掀开床幔看着郁婉卿风轻云淡的脸，笑着说：“我是在和他们商量，不愿就不愿，被人赶鸭子上架不愿意很正常。”
罗远一怔，想到关于他的传闻，不禁感叹传闻多半是谣言，不知为何那么多人却深信不疑。
“王爷真是宽宏大……”
“不过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悬壶济世，却连九族性命都熟视无睹，着实是言不对心，浪得虚名。”
罗远最后那个量字就那么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用九族去和别人商量，这不叫商量，而是威胁。
罗远深吸一口气道：“王爷，昔日刘皇叔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您这方式未免太过于简单粗暴了。”
“有用就行。”凤萧凉凉扫了他一眼，“医者父母心，杏林天使情。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说他们九族有多无辜，这我清楚，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分明给了他们选择，他们却非要找死，他能有什么办法？
罗远都做好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准备，没成想，一肚子大道理一句没用上。
因为凤萧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理直气壮到听了他的话，他竟然开始忍不住反思，然后顺着他的思路也开始认为只要名医愿意为郁婉卿诊治，他们九族就不用死。
归根结底他们九族性命都是押在他们自己身上。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郁婉卿：“……”
凤萧果真是个异类。
头一次见如此道德低下到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
是。
他无所谓，可她有所谓！
坏事都是他做的，可最后骂名还是要她来背。
某某名医全家被凤萧抄斩，百姓扼腕叹息，问起来龙去脉，皆是因不愿给她治病所致，她估计立马能从红颜祸水荣升祸国妖姬的名号了。
只有在这时，她才发现，她其实对名声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她只是不在意好名声，但也不想成为声名狼藉、罄竹难书的罪人。
郁婉卿揉了揉眉心，对还在怀疑人生的罗远道：“中了母子连心母亲一定会死吗？”
“按理说应该是。”
“你先下去吧。”
“噢，好。”罗远走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差点儿把这次主要目的给忘了。
“短箭无毒，软筋散作用大约是一个时辰，这药是我按照古方配的，对除疤有良效。”
罗远看着凤萧伸出帐幔的手，他们好像还没成亲，实在是于礼不合。
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将药瓶递给凤萧闷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