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哭一边说：“明儿黑云堡的人就来了，本不敢打搅大家的，只因大夫都这般说了，奴婢们才没法子的。老太君素来是个心地最是善良的，又还念旧情，都怨那些个人不知感恩，非得要将老太君逼到这一步，倘若没得他们，老太君心里怎会难过，引了这旧病？”
果然，还是因杀了那些个刁奴。
南九叹了口气，方往台阶上走，谢上弦忙走在前面，将那厚厚的挡风帘子挑起，一面在她耳边小声安慰：“小姐，莫要太难过。”
南九倒是应了，只是情绪这种东西，即便是圣人也不见得能控制得住。
何况南九也就那一介凡人罢了。
屋子里，老太君的三个孙儿都已经跪倒在床前，不说那龙小二和龙小三，就是最嚣张跋扈的龙小四，这会儿也哭花了脸。
南九进去的时候，他正一边哭，一边激动地喊：“祖母，您千万要好起来，您不是说往后要看着我们娶了孙媳妇，您才能放心走的嘛？”
龙小二嫌弃他声音太吵，一把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身来，小声些。
而床榻上，老太太散乱着一头银丝，面色死气一片，目光浑浊，一面挣扎着要抬起手来。
几个孙子见了，连凑过去握住她枯老的手，却发现老太君并不是喊他们。
方回过头，只见是南九站在他们身后。
老太君分明是想要南九到跟前去。
龙小二见龙小四不让，便起身给南九腾了个位置，自己则红着眼睛站在她的身后。
老太君看到了南九，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手从龙小四和龙小三的手里抽出来，然后将南九的手一把抓住，表情有些激动，也不知想要说什么，张着嘴呜呜的，大家是一句都没听懂，只在一旁干着急。
那老贾和伺候她的忠仆倒是懂了一二，却因云子腾他们有言在先，也不敢说出来。
南九也不晓得老太君说了什么，但见她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的，分明是看龙家这几个少爷，便有些半只半解，“老太君您放心，三位少爷一定会好好的。”
可是老太君仍旧呜呜地说，神情有些着急，终于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们，听……听，听听，她的话，她的话！”强调了几遍，后面那几个字，声音似已经嘶哑得难以叫人辨别到底说了什么。
但亲孙子，哪里能不懂？龙小二龙小三连哭着点头。
这些个在外瞧着高高在上尊贵无比，不可一世的公子少爷，这会儿其实也跟那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一个样子，在至亲的面前哭得伤心欲绝。
而龙小四则不出声，他凭什么要听一个外人的话？而且年纪还这样小。
然他越是不出声，老太君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
他被看得没奈何，也不愿意让祖母不瞑目，只能不情不愿地应道：“好。”
听得他这一声好，纵使不是心甘情愿的，但到底给了个准话，老太君看起来着急的神情，似也平稳了一些。
“药来了。”这时奴仆的声音响起。
一阵苦药味儿顿时弥漫在房间里，南九转过头，只见着丫鬟捧着纯金打造的托盘和白玉小碗，盛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送来。
龙小四连忙抢过去，却没有立刻去喂给床榻上的老太君，而是自己直接先喝了一口，嘴里咂吧了几下，似确定没什么问题，才给拿了勺子来，一勺一勺悉心喂给老太君。
而这时候龙小二和龙小三已经将老太君给搀扶起来，各一旁扶住，好叫龙小四喂的药汁她能多喝两口。
龙小四一面耐心地喂着老太君吃药，一手指缝里夹着绢子，随时将老太君嘴角溢出的药汁给擦掉。
也是看到了这一幕，南九才觉得这龙小四也没有那样让人讨厌。
他身上的那些毛病，大抵就是许多世家公子身上的通病了。
尤其是那目中无人，眼睛珠子好似长在天灵盖上一样。可是在自家的长辈面前，他又是个再孝顺听话不过的好孩子。
一碗药，并不算多，可因老太君身体虚弱，连吞咽这样的动作都不能自己，所以硬是喂了半个时辰，中途便加热过几次。
吃了药，几个孙儿伺候着她躺下，然后便齐刷刷地守在床榻前面。
要说一个老人待儿孙如何，就看她病时榻前能有几个人伺候了。
如今她这三个孙儿都在跟前，可见她对这三个孙儿，当真是用了心疼的。
院子外，梆子又再度响起，偶尔有鸡鸣从后院遥遥传来，南九朝着窗前走去，月亮已经开始斜落。
这天，到底是要亮了。
忽然，听得龙小四哽咽起来，似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床榻上的老太君，便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抱着膝盖哽咽起来。
龙小二和龙小三也是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劝他？
南九也不知该说什么？亲人的离去，这种悲痛其实不相通的。
老太君的离去，她只觉得遗憾可惜。
要说难过，是有那么一丁点，但远远不如当初自己祖母去时候那般撕心裂肺，觉得少了什么一样。
所以她除了晓得这龙家几个孙少爷现在很难过之外，便没旁的了。
她感受不到他们的感受。
鸡鸣声越来越密集了，前一声未落，后一声就紧随而来。
听得人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忽然，龙小二唤了一声：“祖母！”
坐在窗前藤椅上的南九听得这声音，抬头探过去，只见老太君已醒来了。
只是那气色仍旧是不好，艰难地侧着头朝外看来，而目光好像是朝着自己。
南九不确定她是不是再唤自己，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老太君。”
龙小二连忙拉开龙小四，让南九到最跟前。
老太君仍旧是抓着她的手，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句：“妹……妹妹。”
且不说她是什么身份，南九又不是这青国人，就单说两人年纪之间的差距，哪怕是大家隐隐听到她喊的是妹妹，但仍旧觉得以为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