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初脸色就是一变,问道:“好好的,怎么回事?”
江太后早年被废,在宫中吃了不少苦头,身体虚空得厉害。
后头当了太后,饮食上又过于奢靡,不曾仔细调养,这便埋下祸根。
这几个月来,林月初给她的饮食份例减了,本是好事,但因她气性不平,日日在寿春宫大发脾气。
一个月前突然晕倒不省人事,等再醒来,半边身子却是不能动了,口歪脸僵,说话不清不楚,俨然是中风之态。
邢太医这一个月来,一直负责江太后的身体调养之事。
也曾说过,只要好好养着,再活过十年八年,倒也不难。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大好了?
海棠也是一脸疑惑:“奴婢也不知,苏姑姑着人来传话,也没细说,就说突然不大好了,像是……”
像是弥留之际了。
古人说话含蓄,江太后又是太后之尊,若不是真的不好了,也没人敢造谣。
林月初在心中飞快的盘算一番,立时道:“去,让公主和郡主今儿都别上学了,立马去寿春宫。”
又问海棠:“圣上那边可有人去送消息?”
不等海棠回答,跟着道:“不管有没人送都好,着人再去送一遍,咱们这就去寿春宫。”
顿了顿又道:“信王不在京,还有信王妃,给她那儿也送信去。”
海棠连忙应声,忙吩咐人往含光殿去送信,又伺候着林月初一路往寿春宫去。
寿春宫距离广宁宫有些路程,凤撵走在宫道上,总觉慢腾腾的。
林月初心里有些着急,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江太后不喜她,她也不喜江太后,多年来也处不到一块去,更是因着香山一事,她恨极了江太后。
可如今听到这消息,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唏嘘。
说不清是人之将死生出的同情怜悯,还是面对生死,而产生的一些别样情愫。
海棠见林月初面色不好,便催促抬凤撵的内侍:“走快些。”
想着林月初如今大着肚子,又叮嘱一句:“但也要走稳了,娘娘身怀龙胎,万不能出事。”
内侍们齐声应了,一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他们也怕皇后在凤撵上出什么事。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寿春宫,苏姑姑早派小宫人再大门处候着。
一见皇后凤撵便上前请安,叙说江太后的情形。
“昨儿几位公主来探望太后,走的时候,太后娘娘还好好的,夜里还点明要吃醉虾。”
“谁知半夜,太后娘娘的气息便不对了,邢太医守了半夜,到早上便让奴婢们赶紧传话。”
“邢太医呢?”林月初大着肚子健步如飞,海棠扶得紧紧的,心里怕得要死。
那小宫人也走得飞快,应道:“回娘娘,邢太医正在内殿给太后施针。”
林月初没作声,行到殿门外了,又顿住了脚步。
江太后那性子,只怕弥留之际也不会想见自己。
她四处张望一番,问海棠:“圣上人呢?来了没有,还有小公主和郡主呢?”
海棠正要说话,就觉身后一股冷气涌过来,转头便见宋元清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面上满是阴寒之色。
尾随在其身后不远处的小怡宁和慧儿,也都崩着脸,噤若寒蝉。
林月初一见宋元清,便知他心中不好受,上前两步,也没说旁了。
只道:“快进去看看太后吧。”
宋元清抿了抿唇,不发一语的迈步入殿,林月初便拉着小怡宁和慧儿落在后头。
江太后病了月余,殿内弥漫不散的都是苦涩的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参味。
那是给江太后吊气的。
殿内一众宫人内侍皆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垂着脑袋。
江太后的卧榻用屏风挡住,里头传来细微的喘气声。
宋元清绕过屏风,邢太医忙下跪,还没说话,就听江太后气若游丝,不清不楚道。
“哀家,不见林月初那贱人。”
林月初的脚步在屏风外一顿,果真没再上前。
小怡宁和慧儿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左一右的牵了林月初的手。
林月初也不会跟个将死之人计较,垂眸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朝她们道:“进去见见太后……”
最后一面。
小怡宁对于香山的事记得没那么清楚了,可心底始终对江太后十分惧怕。
此时亦是小脸发白,多有排斥之意。
但慧儿拉着她绕过屏风,她也木然跟着进去了。
只见江太后躺在卧榻上,身型消瘦,眼窝深陷,面色灰拜,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叫人感到害怕。
小怡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扁着嘴便想要哭。
江太后人都快死了,眼睛却还利着。
定定的看着小怡宁,歪着嘴边流口水边含糊不清道:“你给哀家跪下。”
她痛恨林月初,也不喜欢小怡宁,甚至不止一次想要小怡宁的命。
如今她弄不死林月初,也杀不了小怡宁,但心中恶念依旧不善。
“哀家虽不喜你,可到底是你祖母,你给哀家行三跪九叩之礼,哀家死了便也不同你计较了。”
江太后面僵嘴歪,说话不清不楚,可也听得懂。
宋元清心中那股子难以割舍的亲情,一下子就被冲得干干净净的,拼都拼不起来。
他脚步一动,当了小怡宁的视线,冷声道:“快给祖母磕头。”
小怡宁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慧儿忙拽了拽她,两人一道跪下去,行三跪九叩之礼。
两个小丫头年纪虽不大,规矩却学的好,恭恭敬敬的三跪九叩,半点不掺水。
礼毕,宋元清便将两个孩子支了出去,一人面对江太后那恶毒的目光。
他跪在榻前,给江太后磕了个头,语气平淡,不带半分感情。
“儿子谢母亲生养之恩,母亲一切放心……”
江太后半边身体动弹不得,要不然非得起身抽这个乖儿子。
她伸手费力的扯下榻前的幔帐,用力的扔到宋元清面上。
“你要真谢哀家,就杀了林月初给哀家陪葬,哀家就是死了,也会保佑你的……”
江太后本就久病,面相不好看,此时又一脸狰狞,要说是地狱来的恶鬼,当真半点不虚。
宋元清跪在那儿,声音缥缈:“母亲,你累了……”
“不,哀家不累,哀家恨啊,哀家就该拉着那贱人同归于尽的……”
“皇帝,哀家死不瞑目的,哀家死不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