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昭华公主在慈宁宫大开杀戒，后头太皇太后便挪到了寿康宫居住。
她年纪大了，本就身体不大好，又在昭华公主造反之时，受了惊吓，这几个月一直不大好，寿康宫内亦是苦药味不断。
太医们也都日日瞧着，可到底年纪大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陆晚舟打小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感情自不一般。
她先头从寿康宫出来，还去瞧过太皇太后老人家，这才一个时辰都不到，就说不大好了？
到底是怎么不大好？
一路小跑着回了寿康宫，就见太医们进进出出，宫人内侍都立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她顿时心头一慌，可还是用力将眸中的泪意憋回去，放轻脚步缓缓走进寝殿内。
太皇太后如今瘦了一大轮，往日的富贵端庄全都瞧不见了，眼窝深陷，面色蜡黄。
“郡主……”太医见陆晚舟入内，唤得一声便无奈的摇摇头：“太皇太后年纪大了……”
余下的话，不必再言，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陆晚舟咬着唇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这才踱到塌边，拉着太皇太后的手，轻轻唤得一声：“皇祖母……”
按理说，她是外孙女，可这么多年了，太皇太后却比亲祖母还要亲，这声“祖母”也就胡乱的叫了好些年。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陆晚舟扯出一抹笑意：“怎么了。”
陆晚舟把脸埋进老太太的掌心中，还似幼时一般撒娇道：“晚舟突然就想见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轻笑起来，可她喉间似乎堵着很多痰，那笑声便衬得越发怪异。
宋元清和林月初随后也赶到了寿康宫，眼见屋内祖孙二人这般，也没着急进去，只朝太医问起情况。
主治的太医垂着脑袋，叹得一声：“下官已尽力了，太皇太后实是年纪大了，只怕熬不过今晚。”
宋元清眉头拧起，朝寝殿内望得一眼，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能说太皇太后无情，可她的情也没给过别人。
陆晚舟父母双亡，可也叫她养得极好，只不过待别人，却又冷冷淡淡的。
殿内传出些许响动，陆晚舟红着眼睛走出来，一副想哭又强忍着的模样，委实可怜。
林月初拉着她的安抚的拍了拍。
陆晚舟将心里的难过压了下去，这才道：“二哥，二嫂，皇祖母，想见你们。”
林月初看得宋元清一眼，见他微不可觉的点点头，便也跟着一道入内。
自打入了宫，当了皇后，林月初五天来一会寿康宫，只不过，太皇太后甚少露面，是以她也算的好些时候没见过她了。
此时瞧见床上那苍老的妇人，一时间也觉得心头难受起来。
夫妇二人在太皇太后榻前跪下，一人唤得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眯起眼眸，见真是宋元清和林月初，不由得笑了笑：“哀家年纪大了，怕是活不了了。”
宋元清应道：“皇祖母洪福齐天，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呢，可别说这些话。”
太皇太后呵呵笑：“你从小不会哄人，没曾想，大了，反而嘴甜不少。”
说着又看向林月初，微微点头：“哀家知道，你们都是极好的，这天下交到你们手中才是最正确的。”
宋元清和林月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太皇太后也没有要他们接话的意思，又道：“哀家一把年纪了，死就死了，可就是放心不下晚舟。”
说起旧事，也忍不住泪眼婆娑：“她那么丁点大，爹娘就去了，送到哀家跟前，也就那么小小一团，说是哀家养大她，不如说是她陪了哀家这么多年。”
太皇太后一只手拉着宋元清，一只手拉着林月初：“晚舟素来同你们亲厚，这般年纪后半生也没还没下落，哀家只希望，你们能给她挑个好郎君。”
“倒也不必是高门大户，只要那孩子真心对她就行了，哀家求你们了。”
眼见太皇太后情绪有些波动，林月初连忙安抚：“皇祖母别着急，晚舟是个好姑娘。”
宋元清也道：“晚舟是我妹妹，哪怕是没有皇祖母叮嘱，孙儿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有了宋元清这句话，太皇太后的情绪果然平复了不少。
她盯着帐顶，呢喃出声：“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
虽是成帝生的儿子，可到底还是没得成帝那般冷血无情。
太皇太后与皇帝皇后说话的功夫，后宫的众位太后太妃也都纷纷赶了来。
人还在殿外候着，哭声便彼此起伏。
陆晚舟强忍着眼泪，始终不让自己哭出来，待见太皇太后说完了话，才又连忙往殿内去守着。
太皇太后辈分大，经历了四朝皇帝，此番不大好了，殿内便也跟着跪了一堆人。
低声啜泣的，偷偷抹泪的，亦或是假装的……
从白日守到晚上，却再过天亮，便就这么去了。
陆晚舟再没忍住，趴在榻边痛哭出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这悲痛的声音。
丧钟半夜响起，整个京城的灯也点了起来。
金元满站在宋元清新赐的宅子内，望着天边的残月，数着钟声长叹一声。
王永京披着衣裳出来，忽的见他在院内还吓得一跳，随即眼眸一垂，跟着道：“太皇太后，她薨了。”
去岁丰帝才去，今岁不到三月，太皇太后也跟着去了。
整个大卫又披上了一层素白的颜色。
太皇太后薨了的消息通过实时报传向各州府，同消息一道传下去的，还有太皇太后生平的几桩动人事迹。
例如当年，成帝登基之时，朝堂局势不稳，颇受诟病，而她身为太后，一力支持成帝，这才有了成帝后来的成就。
又例如当年东阳公主夫妇去世，留下个孤女，却被驸马其家人多次用以邀赏，太皇太后多番隐忍，最终果决的将陆郡主带回宫中教养。
这样的事还有好几桩，七分真三分假，经了文人的笔润色，便成了感天动地的事。
不少州府的寻常百姓，听得这些事迹，还自发前往寺庙给这位饱经沧桑的太皇太后上柱香。
太皇太后下葬后，陆晚舟向宋元清请求，前往皇家寺院守孝。
宋元清准了。
待入得三月，京中已是春暖花开，西域边境又传来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