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帝说得坦然,宋元清也应得磊落:“臣知道。”
丰帝有一瞬间的讶然,可随即又平复开来,自嘲的一笑。
他还以为瞒过了这天下人,没想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内没得宫人内侍,两人都没开口,便寂静得厉害。
过得半响,丰帝这才又道:“说起来,都是朕自食其果。”
他身上这些毒,完全都是自己喂出来的。
当初成帝病重,许家鼓励他为了前程搏一搏,他揣着私心,也真的去搏了。
日日伺候在成帝榻前,端茶送水,喂汤喂药,擦身换衣,这些事他都强忍着亲自动手干了。
他明明觉察到成帝病得蹊跷,却也没深想,甚至为了前程还亲自试菜。
成帝死后,他顺利登基,身体也从未出现过不适,太医也觉察不到他体内有毒,便也从来没当成一回事。
哪怕是第一回栽在金銮殿上,他也当是自己被气的。
直到后来感觉自己的病症跟成帝的越来越像,他才怀疑起来。
换了太医,换了药,可也为时已晚。
丰帝想起这两年的糊涂,又是自嘲一笑,问道:“二哥是何时知晓的?”
宋元清没有跟他打太极,认真道:“圣上第一回发病,臣就怀疑了。”
见丰帝脸色没崩住,又面无表情道:“圣上可还记得臣给先帝守了三个月的皇陵。”
丰帝没说话,手背上却青筋暴起。
宋元清道:“臣大逆不道的撬了父皇的灵柩,并查探出父皇的死,另有隐情。”
太医院记载着成帝病重时的种种情况,脉象,症状,以及太医留下的诊断。
这一切都没问题,甚至全都合乎常理。
但正因为太合乎常理了,才让人感觉到不对。
宋元清撬了成帝的棺材板,取了他身上一小节骨头给刘崇,研究许久才断定他中的是什么毒。
皇帝的吃穿用,都有人先试过,才呈到跟前。
成帝是中毒而亡,可随伺在其身边的沈斌,却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这让宋元清怀疑了很久,这毒到底是怎么中的。
直到丰帝发病,他这才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便想明白了。
这些事,宋元清查得久,可说出来却云淡风轻。
丰帝的脸色越发不好,他没想到,自己深藏的秘密,原来别人早就看穿了。
只他不明白,宋元清既晓得这些秘密,为何还要容忍至今。
甚至还配合着自己,铲除昭华公主与杜弘文这些罪魁祸首。
以他的能力,想要坐上这天下的九五至尊之位,自个根本斗不过他。
而一旦坐上这个位置,杜弘文和昭华公主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丰帝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
他以为,宋元清之所以这么久按兵不动,大概是需要自己的配合,或者是想要利用自己。
可宋元清道:“父皇留了一道遗诏,但我依旧需要名正言顺。”
丰帝再没忍住,一口血从喉间涌出,吐在青石砖上,带着些腥臭味。
宋元清微微拧眉,朝殿外喊道:“传太医。”
“不必了。”丰帝摆摆手,只觉无比的好笑。
殿外伺候的听见声音,才踏入,便又退了下去。
丰帝尤不甘心的问:“那二哥,找到遗诏了吗?”
沈斌在他手里受尽折磨,也没提半句遗诏的下落,他将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副遗诏。
宋元清道:“找到了,在圣上平日就寝的龙榻底下。”
丰帝……
丰帝简直无比后悔今日召见宋元清了,他以为会是兄弟情深的场面。
可实际上,宋元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扎心不已。
甚至,能让他死得更快。
先帝留下的遗诏,乃是事关大卫储君的,里头从来没提及一句宋元信。
若非宋元信得杜弘文助力,也根本坐不上这个帝位。
换句话说,丰帝才是真正谋朝串位的那人。
可事儿都已经发展成这种状况了,尽管手里没得筹码,可还是不要的脸的同宋元清谈条件。
“这个皇位,朕可以给你,但是,你要保证不会伤及朕的子女,以及母妃和后宫嫔妃。”
说得这半天,这才是今晚急召宋元清的真实目的。
宋元清虽觉得这个弟弟不大要脸,可还是给他面子,应道:“只要他们不作死,我不会滥杀无辜。”
只是这么句话,丰帝也满足了。
宋元清在宫中待了一夜,天时还未亮,宫内的丧钟敲响。
林月初本就睡得不踏实,钟声一想,她便坐了起来,细细数着敲钟的次数。
待钟声停止,她垂着眸,半响才道:“圣上驾崩了。”
三年内大卫朝接连死两个皇帝,这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丰帝临死前,将朝中仅存的几位重臣召进宫内,当着众人的面,传位给了宋元清。
丰帝登基之初还有人怀疑,如今传位给宋元清,朝中上下,倒是一片和谐,半点异议都无。
丰帝的子嗣还年幼,其生母同后宫嫔妃也都是没主见的,垂帘听政这一套压根没什么用。
难不成,让许家来?
还有两兄弟,一个药罐子,一个年少,除了宴亲王似乎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更何况这大卫的江山在丰帝手里,被捅得千疮百孔,最终还得宴亲王来接这么个烂摊子。
是以丰帝驾崩后,宋元清便在朝臣的拥护下,顺利的登了基。
他行事果断,料理了丰帝的丧事,又一切从简的办了登基大典。
自此便是大卫的明帝。
皇帝登了基,待要册封皇后之时,却不想遭到了朝臣的异议。
宋元清后院空虚,只得林月初这么一个正妻,且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是正室所生。
这皇后之位,不给她,还要留给谁?
金銮殿上,自然不会有人说,让他把皇后之位留给自家。
便有人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林氏虽与圣上结为夫妇,又伉俪情深,可其出身却委实不适合。”
又有人道:“臣附议,林氏虽与圣上诞下公主,但她出身卑微……”
无一例外,皆拿林月初的出身做文章。
就差说林月初乃是一乡野粗鄙人家,能给皇帝生下孩子,已是祖上冒青烟了,还敢肖想皇后之位?
此时不知何人在殿上嘀咕一声:“昭华公主曾道这林氏乃是其女。”
殿内顿时一静,半响无人说话。
那声音似乎有些慌张,连忙又道:“但不知真假。”